萬國食鑒
鯨骨熬煮的第三鍋濃湯沸騰時,沈清歡的銀簪正挑開波斯商人獻上的鑲金食盒。盒內二十四種香料混著南海珊瑚粉,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靛藍色澤——正是三年前工部貪腐案中失蹤的貢品標記。
”這肉豆蔻要用鯨油煨過。”瘸腿老趙缺指的手掌拍打錫罐,漕幫切口混著南洋土語,”爪哇人說,發黴的豆蔻殼能解蛇毒。”他佝僂著背往陶甕裡撒胡椒粒,殘指上的舊傷沾到發黴豆蔻粉,竟泛起珍珠光澤——與鯨落處的磷蝦輝光同源。
謝雲舟的咳聲混在異國商販的喧嚷裡。他手中那柄雕著纏枝蓮的鯨骨湯勺,正點在羅剎商人呈上的凍魚片上。冰晶在勺心凝成北鬥七星,映出魚鰓間未化的赤鐵礦砂——正是工部殘黨偽裝商船的鐵證。林婉兒撥響焦尾琵琶,斷弦掃落樑上積塵,混著胡椒的灰霧顯出新羅使臣的密信殘頁。
紅綃腕間的金絲蓮花鏈纏住大食香料販子的頭巾,染著蔻丹的指甲刮開封蠟。藏紅花粉簌簌而落,在鯨油燈下拼出”斷交”的爪哇文字。”這罐底印著工部庫房的蓮花紋。”她耳語時,波斯商人腰間的彎刀突然出鞘,刀柄鑲嵌的貓眼石裡映著失蹤貢船的殘影。
未時三刻,九十九口陶甕在鯨骸旁擺成星圖。沈清歡將發黴的乳餅掰碎投入甕中,黴菌遇鯨油竟綻開靛藍菌花。趙娘子拋起鎏金算盤,鐵珠在陶甕間彈跳如雨,奏出《通商令》新編的食謠;孫大娘掄起舂米杵夯擊珊瑚礁,鈣粉混著胡椒為沖突的商隊劃界。
謝雲舟的銀刀忽然頓在凍魚片的血冰上。刀刃挑出半片樺樹皮,炭筆勾畫的炊具圖遇熱顯形——竟是各國使臣的私印拼成的和談書。他咳著將鯨骨粉撒向波斯彎刀,刀刃遇粉即鏽,露出底層刻著的”以食為鑒”的中原文字。
五更天,首縷晨曦刺破海霧時,九十九國商販齊聚鯨骸。沈清歡掀開丈餘寬的醃菜壇,發酵的酸香裡浮著用黴豆蔻粉寫的《萬國食約》;紅綃的金絲蓮花鏈纏住沖突使臣的手腕,鏈墜浸著鯨髓油煥發虹彩;瘸腿老趙用缺指的手掌劈開椰殼,腐敗的椰汁混著胡椒,釀成止戰的和羹。
當信天翁銜著橄欖枝掠過桅杆時,謝雲舟的銀刀正刻完最後一枚食鑒木牌。他突然劇烈咳嗽,掌心血珠墜入鯨骨湯,在暮色中凝成傳世食譜的扉頁圖案。林婉兒奏響《炊煙調》,斷弦驚起滿灘貝殼,每片殼內都粘著庖廚的佚名手劄。
暮色染紅海平線時,沈清歡在鯨頜骨後發現暗格。半卷《膳經》殘頁裹著珊瑚筆,墨跡竟是歷代庖廚的鼻血所書。紅綃的蓮花鏈墜映出首行小字:”灶君座下無貴賤,人間至味在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