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 章 周世景隻身離開北涼……
正月十四的夜裡, 距北涼千裡之外的開封也飄起雪來。
開封同知府的下人一早上就起來掃雪,從天黑掃到天明,青石路上、走廊的邊緣, 剛掃過不久就又鋪上厚厚的一層。
宋世恕臨窗倚坐在輪椅上, 默默望著外面漫天的大雪, 院子裡的臘梅枝椏也掛滿了雪,風一吹就聽見沙沙的聲音,是雪堆砸落到地上發出的聲響。
明明春天就要來了,竟下起這麼大的一場雪,這雪下得宋世恕內心隱約不安。她想起不久前斷山的那場大火,那火的背後暗潮湧動,讓她不免憂心朝中動蕩的局勢, 只可惜她如今的處境不好, 怕是再難回京, 又想到劉仲身負重傷也要急著回朝, 不知道她這一去會是什麼結果。
宋世恕雖離京數年, 卻也聽說了不少京中事,先帝駕崩得突然,如今新皇是原本的皇七女朱承啟, 她在京中時就見過幾次當時還是太女的朱承啟, 記憶裡的朱承啟文質彬彬, 和顏待人,後來宋世恕離開京城,常聽到關於朱承啟的種種不一樣的事跡才讓她對這個新皇改觀。
最令宋世恕記憶深刻的是幾年前,有傳言朱承啟在當年二皇女趕往封地的途中下手將其誅殺,原本這是沒人相信的,但宋世恕在宮中的密友寫信告訴她, 先帝在二皇女喪期曾狠狠鞭笞過朱承啟,這個事情至今都無幾人知曉,如此更是印證了傳言,單從此事看來,宋世恕就明白如今的新皇並非善茬。果然先帝駕崩後的兩年,邊境的戰事就不曾斷過,幾個藩王還暗處勾結,這種局勢下身為都督的劉仲被急急召回,鳥未死,將弓藏?大犁的前程就像窗外白茫茫的雪地,越前看越是模糊不清。宋世恕想得出神,直到有人敲門進來與她說話,她這才回過神來。
來人是宋府的管事宋傑,她敲了幾下門沒人回應,正要走時聽到屋內有輕微的咳嗽聲,才硬著頭皮推門進來,走進門去,果然看到宋世恕在屋裡坐著,手握暖爐,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她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大人, 有鴿子來府上,趕也趕不走。”
宋世恕聞言回頭,將鴿子腿上的竹管取下,竹管由木蠟封住,上面蓋了完整的狼頭印,證明這信在途中一切正常,不曾被他人看過。宋傑將信送到,當下就要告退,因為她隱約知道,這封信裡承載了無數人的生死,甚至攸關大犁的命運走向。
宋世恕卻先開口道:“這鴿子原本就從我府中送到劉都督手裡的,沒想到她將它送到北涼,北涼那樣冷,它竟能活下來。”
宋傑足下一滯,又聽宋世恕慢慢說下去:“那被狄人擄走的太康知縣是我故友的獨女,她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宋傑跟了宋世恕數十年,只是寥寥數語她就馬上會到了宋世恕話裡的意思。
宋世恕雖性子灑脫,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不羈的模樣,但宋傑知道,她的大人最是重情重義,數來數去,她家大人的朋友卻也沒幾個,所以宋世恕一說“故友”二字,宋傑茫然的腦海裡馬上就飄出兩三個人的影子。
其中一個是和尚,另一個是宋世恕小徒弟的生父,可惜他早已去世,最後一個便是前不久途徑開封還和北涼人打得昏天黑地的都督劉仲。想到這裡,宋傑不禁問道:“可是大人的師姐,劉都督?”
宋世恕偏過頭去,將竹管靠近暖爐,把蠟油融化後取出裡面的信來看,她不說話,算是預設宋傑的問話。
宋傑見狀又道:“可我聽說,劉都督的獨女是位英勇善戰的少將軍。”
宋世恕仍不作答,一心讀信,宋傑見她眉頭越鎖越緊,然後她將信湊近蠟燭點燃,信紙很小,瞬間就燒成灰燼。
宋傑看到宋世恕的目光閃動,好像在回憶很久遠的事,然後聽到她說:“劉仲實際上不曾婚配,現在養在她身邊的也只是收養的義女。”
宋傑聽了這話十分詫異,這事她還是頭一回聽說,卻又聽宋世恕接著說出更令她驚詫的話。
“之前你在京中可聽過那首童謠,唱的是劉仲與陸太傅家嫡子的故事。那是真的。”
宋傑一時語塞,那歌謠她自然是聽過的,但是歌裡唱的人個個是人物,從就連先帝都被編排進去,放在現在,誰敢說呢?
屋裡陷入了沉寂,片刻後才聽宋世恕繼續說:“陸公子當年把孩子生下之後,為了不拖累陸家,選擇了自戕,我師父道衍將孩子秘密送往徽州府的一戶鄉下人家,那戶人家當時剛剛夭折了女孩兒,所以就連她們本村的村民都沒有發現那孩子不是親生的。現在那孩子長大了,透過科舉考試,去京中做了官,後來又被下放到太康做了知縣。這些事我是最近才曉得的。劉仲臨行前將這一切告知與我,就是讓我替她護住那個孩子,誰知那丫頭虎膽包天,我實在想不明白,那日她為何要做那種蠢事,居然上趕著被北涼人抓走。”
宋世恕說著話,雙手滾動輪椅,轉過身來向宋傑道:“那鴿子是劉仲的親兵從北涼放出來的,信裡說狄人已將楊思煥押到北涼境內,大犁的官在北涼,必是九死一生。”
宋傑道:“這可如何是好!”
宋傑的心也不免跟著揪了起來,不為別的,重情義如她家大人,平時放蕩不羈的大人,一旦答應了別人的事,必然會竭盡全力去做到,何況那人是大人的師姐兼摯友,宋傑這樣想著便想開口安慰宋世恕,卻聽宋世恕反問她:“所以你知道該怎麼辦嗎?”
宋傑略一思索,然後說:“老奴馬上派人快馬加鞭送信去京城。”說完又覺不妥,立馬改口補道:“請大人修書一封,老奴即刻叫犬女宋順親自送給劉都督,叫他快馬加鞭,一刻也不要耽誤。”
宋傑想著,要是不趕緊搬救兵,恐怕連屍都收不全乎了。
卻聽宋世恕道:“我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去送信,恰恰相反,我想讓你幫我去穩住太康縣,對外聲稱知縣回京述職,縣中大小事務全由你整理後直接交與我來處理。”
語畢,宋世恕重新抱起暖爐,用食指輕叩檀木桌面,眯了眼睛把話頭一轉,語氣又恢複到往日的懶散狀態:“你啊,管好下面人的嘴,別讓她們把我和都督師姐師妹的一套到處說,叫人聽了像什麼樣子。本來也不是很熟的。這鴿子老了,拿去燉湯。”宋世恕說,“這樣冷的天,鴿子在路上早該凍死的,因此我府上並未收到何人寄來的信。”
宋傑雖是一肚子的疑惑,卻也不得不憋了回去,只應了是,然後遲疑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