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煥沒奈何,進了書房把門關上,倒了茶讓周威坐下,誰知她剛轉過頭,見那貨坐在搖椅上眯著眼睛,眨眼的功夫就已經要睡著了。
“你不要插手這件事,這是為你好。”楊思煥嘆道,“我重新丈量土地,得罪了太多人,府臺也施過壓,徐縣丞稱病託假至今,她有她的難處,我不會怪她。你才剛來,日後她們要報複,也找不到你頭上,所以你就不要摻和進來了。”
周威眯著眼睛,慵懶地翻身:“楊大人真偉大,下官都要感動哭了。”
楊思煥不管她的洋腔怪調,有些無奈地說:“我有想過,如果當一輩子官,我都做不好一件事,不如為百姓辦一件大事,就算就此被罷官,也不枉為官一場了。”她頓了頓複道:“何況,我巴不得她們來報複我。”
周威猛然睜開眼睛:“什麼意思?”
卻見楊思煥微笑著淡淡道:“我最初在戶部當職,知曉大犁一年賦稅,不過七千五百萬兩白銀,卻有傳言,稱首輔夫郎外甥大婚花費近五十萬兩,這還是在小小的縣城,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周威怔了怔,斂去慵懶之態,馬上正襟危坐:“你是說,你有意激呂家,就等著劉文昌的人反擊你。你這是下套,要抓劉文昌貪汙的證據?”
楊思煥似笑非笑地抿了口茶,什麼都沒說。
“是陸太傅嗎?”話一出口,周威又覺不對。
陸太傅喜歡劉健那樣活潑的後生,不太喜歡楊思煥這種畏首畏尾、見到她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的人,那不是陸太傅,楊思煥背後的會是誰呢?
楊思煥撥弄著浮茶:“總之我有退路,你什麼都不必做。”
周威抬頭,久久地看著楊思煥,不知為何,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眼前這人有些陌生。她站了起來,拍著楊思煥的肩膀:“那就好,看來我和你大哥都白擔心了。”
周威甩甩胳膊就推門出去,走到院子裡又折回來時,看到楊思煥臉色蒼白地靠坐在太師椅上。
“剛才還好好的,現在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楊思煥晃晃腦袋坐正,從牙關擠出一句:“我沒事,可能是因為中午沒吃飯。”
周威看她嘴唇白得嚇人,趕緊去叫春春拿了包子來。
“怎麼和小孩子一樣。”
楊思煥舌頭發麻,手也沒了力氣,她隱約覺得,自己不是餓了這麼簡單。
她可能病了。
周威一面把包子塞進她嘴裡,一面給她倒茶,“你啊,也就是娶了周爺,不然估計也不能囫圇長這麼大。把自己餓成這幅德性。”
楊思煥笑了,她從沒覺得周威這廝這麼話嘮,竟能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生生能煩死人。
直到她扭頭,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嚇人。
“也不知道怎麼了,大人近來好幾回暈倒。”春春憂心忡忡地說,“上一次,正是老家主的生忌,大人給她燒紙,紙燒到一半,自己倒了下去,衣角都被燒了一塊。”
楊思煥沉聲打斷他:“春春......”轉而又問周威:“今天是不是中元節?”
“是啊,七月十五。”周威看著楊思煥喝了姜絲糖水,嘴唇也紅潤許多,才放下心來,“對了,你大哥一早上就起來忙活,做得全是你愛吃的菜,讓我叫你過去呢。”
說話間,一把奪掉楊思煥正在啃的包子:“吃一個墊墊就行,你得留著肚子。”扭頭又向春春道:“春春也來,別見外。”
“誒,周大人慢走。”
楊思煥很快就恢複過來,又繼續整理卷宗。春春把周威送出門,在院子裡徘徊,猶豫好久才敲開楊思煥的門,神情凝重地對楊思煥道:“大人,您每次暈倒都是十五,我們村以前也有人這樣,後來才曉得,她是被不幹淨的東西纏上了,您要不要也找個神翁來去去邪?”
楊思煥愣了一下,從手中的書卷裡抬起頭來,笑著用筆杆敲春春的頭:“這麼大的人了,怎麼也同我那小外甥似的。這世上哪有什麼鬼神?”
“這也說不準吶。”春春趴在書桌上,將楊思煥仔仔細細打量一番,低聲自語:“每到十五的這日,大人就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春春慢慢垂下眼瞼,不敢直視眼前的人。
楊思煥站起身來,走到廊廡下,夕陽照在她的臉上:“你看,我沒事,也沒有被鬼附身,你就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春春逆光看過去,大人還是那個大人。
楊思煥在陽光下轉動胳膊,身子也通泰許多。
她伸手擋住太陽,仰頭透過指縫看向漫天的紅霞,有一行不知名的鳥從空中掠過。
她不禁想起,這樣絕美的景緻,遠方的那個人,他是否也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