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竟也聽說了......”劉琛屈膝跪地,將頭觸到大理石地面上,刺骨的寒意順著額頭直鑽胸口,“是女兒不孝,給母親、給劉家蒙羞了。”
劉文昌嘆了口氣,俯身將劉琛扶起:“這不是你的錯。起來說話。”
劉琛紅著眼,咬牙道:“母親放心,女兒定不會意氣用事,亦不會姑息養奸,早日給母親一個交代。”
劉文昌皺眉:“當年的幾位郎中說法不一,也有說你未必不能......總之這是你的私事,我無心幹涉。只是不要驚擾了族人。”
“女兒明白。”
劉琛又告了聲退,才轉身離開。劉三在長廊盡頭見她走遠,才向劉文昌走去。
聽到腳步聲,劉文昌仍是低頭翻著手裡的書,頭也不抬地聽她道:“家主,茶飯都布好了。”見她沒反應,劉三又喚了一聲:“家主。”
堂內一片死寂。
劉文昌抬起頭來久久地望著劉三,發覺她的鬢角已有許多白發。
這麼多年過去,先帝也作了古,很多人都已經不在了,也沒有多少人會記得那些人、那些不堪一提的陳年舊事。
劉文昌低聲問:“劉三,你在我身邊多少年了?”
“回家主的話,算起來也有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劉文昌看著漆黑的夜空嘆了口氣:“三十年你都沒有長進。”
劉三臉色微變,突然雙膝扣地,撲通跪在了地上:“家主恕罪。”
劉文昌起身,揹著手在堂內踱了幾步,沉默了半晌才問她:“你哪裡有錯?”
劉三低著頭不出聲,聽頭頂傳來一聲:“你素來喊我作‘家主’。未必在我這裡做了三十多年走狗,便忘了自己是誰了罷!”
此話猶如雷霆萬鈞,炸裂在劉三頭頂:“家主,不知當中可是有什麼誤會?近日小人內舍有事......”
劉文昌抬手讓她不要再說下去,“你從前跟著我岳母時,她可曾告訴過你,我這個人除了無義,更是無情,眼裡更是揉不得沙子——你當我真的不知道你背地裡幹得那些事嗎?”
“既然你早就知道,當初又何必留我在你身邊?”劉三盯著牆上的青布長幔,平靜地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劉文昌居高看了她片刻,丟了把匕首到地上,冷笑一聲:“殺了我?那你當下盡可以試試。”
劉三緩緩伸出手,拿起匕首拔了出來:“少主是看著我家少爺自縊的,我不忍再令她失祜。況且當年的事,怨不得別人......”
許將軍屬東宮一派,太女被廢後,許氏一門亦被連坐,劉文昌夫郎因孃家滅門之禍自縊,留下年幼的女兒劉仲。
“要怪只怪東宮軟弱,將軍扶持錯了人。”說著話,她攥著匕刃的手已經滲出血珠來,血順著匕尖,一滴滴落到大理石地面上。她咬牙一字字說道:“怪將軍識人眼目不甚清楚,提攜你,又將少爺嫁與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禍害,這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劉文昌看起來卻並沒有被激怒,反感慨:“許家有忠僕如你,也算得幸。你起來吧。”
見她仍是跪著一動不動,劉文昌就坐到堂前的太師椅上,面無表情地說:“我且問你,當年陸家少爺生下的那個孩子,現在何處?”
果然沒有什麼事可以瞞過劉文昌的眼睛——小至宅中事務,大到皇帝的行蹤,沒有什麼是她這個首輔觸控不到的。
近日京城流傳著的關於陸家少爺的童謠,劉文昌想必也聽過了。
細細品來,童謠的編撰者貌似並不知那場花事中的女主角。
但劉三明白,劉文昌定然知道,知道陸少爺拼死想要保護的那個女人就是她的長女劉仲。
許家遭了滅門之禍以後,劉文昌為了免受牽連,就逼死了發夫轉頭就娶了新人。而劉仲就孤孤單單在皇寺長大。
如今劉家後嗣凋零,劉文昌便想找回當年的那個孩子,劉三哂然笑道:“那孩子,她已經死了。”
“既然如此,那你便這樣一直跪著吧。”劉文昌冷冷地說罷,背手走進了黑夜中。
院外的護衛侯了多時,看到她出來,忙提步跟了過去。
冷風裹著細雨猙獰地撲進屋裡,待劉三抬起頭,一行人早已走遠。唯有燭臺上的蠟燭在靜靜地燃燒著。
看著明滅的殘燈,劉三心中無端端忽念起數月前於午門外接劉文昌時,無意間見過的那個帶著鐐銬、於她不遠處被人押送著的年輕侍郎。
這世上之人何止千萬,她明不信有如此的巧合,卻在那一刻,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的眉眼——那像極了自己舊主許將軍的眉目。
那樣憂鬱的眼神,如同一根刺,將劉三的心撥了一下,她閉上眼睛,幾不可聞地念道:“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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