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方子取過酒瓶,運掌如刀,揮手切去瓶蓋,頓時一股濃烈的香味飄散出來,也酒香雖濃蘊十足,也僅是人間味道,只是隱有森森沉沉的陰寒之意,這才透出些不尋常。
此時以真虛真人之閒適,也不由微微動容。倒是萬運來面色如常,看不出異樣來。
酒香入鼻,蘇澈忽然覺得這味道說不出熟悉,他心中一動,再朝兩瓶酒仔細看去,只見酒液翻滾之間,竟有無數厲鬼冤魂掙扎其中!
墨方子滿斟了一杯酒,冷笑道:“剛一回來,就覺得家門口不大幹淨,螻蟻般的東西,也敢放肆遊蕩。本想叫這些鬼物統統形神俱滅,可轉念一想,我邀二位來此,未有招待之物,很是不美,於是將這些冤魂及厲鬼一股腦收了,釀出一壺好酒,二位且試試,也還算能入口。”
墨方子淡淡一笑,酒杯自行離手而去,到了真虛真人面前:“多少塵世情仇,俱在此杯。真虛真人,您是世外隱仙,平日裡飲的是瓊漿玉露,今次試試這凡間之酒可還合口?”
真虛微微搖頭:“塵世蘊了殺劫因果,多的是血氣腐味兒,有甚合口的?”
墨方子不以為意,又斟了一杯放在萬雲來身前,問道:“萬先生可賞臉?”
萬雲來苦笑,道:“二位論道,怎將我這個局外人扯進來?好沒道理……不過既然來了,這杯酒當然要喝。塵世情仇也好,殺戒因果也罷,既然身在此間,當然統統躲不開。真虛真人早已窺虛,區區幾條魂靈怎會放在心上,又何必借辭?”說罷,萬雲來舉杯,對其中掙扎愈加厲害的厲鬼冤魂視若不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真虛真人仍是微微搖頭,頓了片刻,才舉杯抿了一小口,將其中鬼魂盡數吸入口中,道:“萬先生所言極是,區區幾條魂靈的確算不得什麼。只是墨方子小氣,備下的酒差了些。”
墨方子撫掌大笑,抓起酒瓶痛飲數口,道:“正是如此!這些孤魂野鬼只餘生前念想,無知無識,灰飛煙滅,還算得了解脫。要我墨方子看來,別說區區幾條死魂,就是世間生靈無數,又能算得了什麼?”
真虛真人微微一嘆,緩緩吐出一口黑氣,道:“道友為惡,算不得惡,就如抬腳踩死蟲蟻,怎算作惡?貧道去了這些亡魂戾氣,將之重送輪迴,算不得善,放過蟲蟻一放,怎算得善行?了無善惡,方能得道!”
萬雲來也是微微一嘆,道:“大道無形無止,路途漫漫,二位求道,果真有大智慧、大毅力!大法力!不若在下,只妄求個不老長生,舍不下俗世繁華。”
墨方子笑道:“萬先生胸懷高遠,可莫要說笑。”
真虛也笑道:“道有千般,唯道德上。萬先生自謙了。”
蘇澈看的一頭霧水,暗想:我靠,一瓶酒喝光,這麼多鬼魂怕不都是到你們肚子裡消化了?他孃的太狠了吧?這麼想著,悄悄上前兩步,扯了扯甘化的帽子問道:“這三位高人不是論道鬥法嗎?喝了兩杯酒,怎麼又開始聊天談心了?”
甘化肉身畢竟是小孩兒身形,不備下被蘇澈狠扯一把,頓時一個踉蹌,差點失手跌了瓷罐。當即大怒,低聲呵斥道:“你懂什麼?這就是在論道!”想了想,甘化又補了一句:“留神聽清楚了,悟得一二,受用終生!”
蘇澈別過腦袋,示意根本不信。這三個傢伙神神叨叨說些空泛的大道理,分明就在鬥嘴皮子,哪裡是論道?若說體悟大道,還不如細細讀一會兒《道德》來的妙。
萬雲來嘴角含笑,過了片刻,也吐出一口黑氣,搖頭晃腦道:“真人妙言!或以多蓋少,或以少掩多,終究不全,怎能得圓滿?世間何來善惡?只喜惡耳!興致來時,便是事事皆善;牽掛盡時,則處處惡生。都是因果罷了。”
這些都是老生常談,無論是道人真虛還是魔修墨方子,都只一笑便罷。萬雲來再道:“又如虛空之境。心念所及,盡為死寂,此乃卻虛妄;萬般幻幻,都是朦朧,是謂得空明。或是卻虛妄,或是得空明,俱是窺得虛空,而此虛空同於彼虛空否?以此而入,若等同,則俱是妄念;若不等同,也俱是妄念。”
“大道同源異途,終同歸,卻未必歸於一處。墨方子受教。”
“求道悟道,在道中;吾輩得道修道,亦在道中。雖分彼此,俱在一方,萬先生玄奧!”
“聖人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慾,使知者不敢為,則無不治……”蘇澈忽然想起道德經中這段,對照三位高人妙言,彷彿間似有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