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們深夜打擾冒犯了你們。”
一頓面條下來,陳會安才知道為何這荒山之處也有人家居住。
“我二十三歲考取功名做了小官,”秦鴻雁說,“奈何出身寒門又無人賞識。”
宋學儒懂:“所以你辭了官,做起了田園夫子。”
“正是,”秦鴻雁道,“但居於一處難免有些無趣,所以我和夫人約定每居一地五年,就遷往下一地,慢慢南下,看看這人間的大好風光,待老後落葉歸根,結束這漂泊無定的一生。”
沒想到這人家看著年輕,心態卻不同常人。
宋學儒說:“丘山之景難得,種豆南山下也悠閑自在。”
秦鴻雁表示贊同,可宋學儒又說道:“恕我冒昧。”
“無妨。”
“考取功名也難得,就算是出身寒門,您當真放得下?”
“放不下,”秦鴻雁搖搖頭,“但也不得不放下,做官累,不做官也累,就算我有青山之志,但也報國無門啊,實不相瞞,這位仁兄,其實我是亡國之民罷了。”他說著難受,就好像世間沒有什麼可以掛念之物了一樣,下一秒就可以葬身山林,魂飛魄散了般。
皇帝,當真這麼愛小人?
宋學儒想起一句詩來:“中夜四五嘆。”
“常為大國憂。”陳會安接道,雖然他沒有那樣的經歷,但是也能理解秦鴻雁的低落之處。
“兩位仁兄懂我,”秦鴻雁抿了一口茶水,又對著宋學儒說,“這位仁兄看著年輕,難道也有如此經歷?”
宋學儒搖搖頭,似是無奈:“我曾經夜有三嘆,一嘆功名無成,二嘆家國不幸,三嘆自身難保……我同秦君一樣,也想歸田入鄉,做起一介農夫來,可我又和秦君不同……”
秦鴻雁忙問:“有何不同?放不下功名?還是雖貶升由天但是仍希冀在背?”
“非也,”宋學儒垂下眼眸來,“秦兄有雞有鴨,有妻有娃,我一人遊蕩,如漂泊浮雲。”
秦鴻雁想安慰什麼,可宋學儒由自顧自說道:“所幸遇得摯友,不然現在的我或許就是爛人腐鼠罷了。”
陳會安知道,宋學儒是想透過這一番話語來安慰秦鴻雁,可這安慰話以自身做例,難免有些讓他難過惆悵了。
他想著,也伸出手來捏了捏宋學儒的肩。
赫暄和勝收早睡去了,雖然他們不捨陳會安睡牛棚,但是對宋學儒去睡哪裡沒有意見。
宋學儒還在和這位同病相連的秦君在屋裡聊著,陳會安一人躺在牛棚裡,數著天上的星星。
老黃牛早已睡去,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撣著蚊子。
周遭有蟬鳴,放作以前陳會安或許會有心分辨它們的公母,但是現在他只想著宋學儒的事來——他最先以為明竹沉穩是家境優越培養出來的性子,可現在一想,應該是見太多桑田變成了滄海,悵悵兮惘矣。
宋學儒同秦鴻雁聊完來到了牛棚躺下,他不作聲,好像有心事,但是腦袋空空,什麼也沒想。
“你看天上的星星,”陳會安道,他伸出手來想要抓住什麼,“它離我們太遠了。”
宋學儒以為這是他對自己經歷的總結,本想說不要在乎都是我編的胡話來,又聽見陳會安說:“但是它們的光依然可以照到我們身上來。”
次日清晨,四人告別秦鴻雁一家。秦鴻雁還對宋學儒不捨,但自己忙著收拾灶臺,便讓順順抱了許多吃食來。
“丈夫說一生難得一知己,雖然與宋君只是聊了短短半宿,但還是覺得曲高和寡,希望有緣再見了,”秦夫人說著,“也希望宋君可以實現心中大志,大展宏圖。”
順順把吃食塞給陳會安,也跟著母親說:“哥哥們大展宏圖!”
“多謝你們一家。”宋學儒四人作揖。
馬車剛剛行駛不遠,宋學儒突然聽見身後房門“吱呀”一響,他和陳會安探出身子來,只見秦鴻雁用衣服擦幹了手上的水,雙手揮舞著:“宋兄陳兄趙兄孫兄,來日再見!”
陳會安也揮手回道:“來日再見!”宋學儒揮手,赫暄揮手喊著,勝收也揮手。
秦鴻雁回到家中,才發覺順順兜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幾錠金來。他無奈搖頭,心中祝願:
雖南北各異,但天涯同聚。
願君前路坦蕩,事事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