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子
宋學儒坐到與陳會安身旁,想伸手捏捏他的肩膀以示放鬆,但又放下手來:“你若不想說就不說是了,這黑白無間的嘴我自是會堵住。”
“算了,”陳會安用手撐住眉心,看見不知名的小蟲爬過滿是灰塵的地面,“我現在若不說,以後遇見認出我的鬼來,自然也是要問的。”
他好像在和自己腦袋裡的小人打架,雙方爭個你死我活打了個平手,末了兩個傷痕累累的人都同時嘆氣,搖搖頭表示無可奈何:“說吧。”
“我確實在鬼市做過魂度先生,也確實替他們走過生死輪……”
陳會安在鬼市很忙,忙到每每接待了一個被魂度者,他就要馬不停蹄地錄入下一個魂度者的記憶,替他完成未完成的心願。
這天他剛剛實現一個被莫名殺死的人的心願——給他病入膏肓的父母買了蔬菜水果,又替他送了他們最後一程。
就待他準備收攤休息時,一個腦袋四肢全是結痂的傷口和幹了的鮮血的小女孩莽莽撞撞地跑到他跟前來磕了幾個響頭,請求他幫助她。
陳會安還沉浸在上一場喪葬中,他下意識以為這個小女孩也是要讓自己完成替父母效忠的心願的,便沒有過問替小女孩處理了傷口,答應了下來。
所幸的是,他這次進入魂度的視角沒有選擇受魂度人本身的視角,而是選擇了旁觀者視角。
小女孩的記憶,是從一個偏遠的山村生長出來的。
“你個賤人!你爸爛褲襠你媽私料子!”小女孩躲在私塾旁的石頭下,不料卻被一個年齡稍大一點的男生抓住頭發,拎起她的腦袋一下一下地朝著石頭上砸去。
“不對哈大哥,”男生身側一個小弟說道,“她都沒有爸爸,怎麼還叫爛褲襠呢?”
說完,那個正用手抓著女孩的男生身後傳來嘲笑:
“賤人女,賤人女,生來無爸又無媽;賤人女,賤人女,後媽是個俏妓女;賤人女,賤人女,無錢妄想偷學聽……”
他們唱得髒,比的動作也髒,陳會安看到這段記憶時,只能化作一隻蝴蝶停在女孩耳朵上,“撲哧撲哧”翅膀想捂住她的耳朵。
魂度者在被魂度人的記憶裡不能擅自為事,否則會引起不可預料的後果。
“哪裡來的蝴蝶,”男生揮起拳頭砸向女孩的耳朵,“死一邊去。”
陳會安哪裡知道自己這一化蝶竟然惹來了不必要的麻煩,他心裡自責,但也不能不飛出去了。
石頭上滿是血跡,女孩叫嚷著,欲捂住腦袋沒想到手也被砸個青紫,就在陳會安以為這個女孩就此一命嗚呼時,私塾裡的教書先生走出來了。
“仁知,你們在幹什麼!”教書先生一來,那小團夥的氣勢就下來了,“吾是怎麼教你們的!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教書先生抱起奄奄一息的小女孩:“這件事情,我是非要給你們父母說不可了!”他不管身後孩童們的一片求饒,帶著女孩回了自己的居住之地。
他替女孩擦拭了身上的血跡,音色溫柔:“以後要是想聽課,你就直接進來,我不收你錢。下學後我同你一起回家,把你送到你娘那裡去。”
女孩不說話,不是她不想說話,而是剛剛收到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她手腳青紫透著血印不說,腦袋上也有一個窟窿正在滲血,臉頰腫的像是被無數蜜蜂蜇過一般,一看就知道被剛剛那個叫“仁知”的家夥帶著一夥人一人抽了幾巴掌。
女孩迷迷糊糊地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回到了漏雨漏風的家中。
她的母親坐在床邊哭哭啼啼,透薄如紗的衣裳露出帶有紅印的肩膀,或許是剛剛從一場性事中抽身出來。
“我對不起香月,對不起她的孩子……”
香月是女孩親生母親的名字,她和這位後娘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友,後娘生性不羈愛遊山玩水,所以成年後沒怎麼再與香月見過。
只是有一次路遇土匪聽說香月被擄走作了小妾,這後娘救友心切也裝作被擄了去,想要僅憑一臂之力救出香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