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譽背後
少年人的情愛總如焰似火,年僅十九歲的肖建德就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卻不曾想也是最後一個。
高高大大的肖建德雖然穿著粗衣補丁,但卻精神振奮,因為自家老爺子說了,就在這兩天,他的孩子就要出世了。
肖建德去祁先禮家借了兩個紅薯,在地裡搭了個土堆,把紅薯烤得噴香。估摸著時間熟了後,肖建德用衣服兜著外表黑乎乎的兩個紅薯往家裡跑去。今天他媳婦饞了,說想吃紅薯,於是大清早肖建德就穿著家裡最體面的衣服,洗幹淨臉去隔壁村的祁家。方便來回跑路利索,肖建德穿上了那雙黃秋瓊早就親手做好自己一直不捨得穿的黑色布鞋。
“德子,跑那麼快做甚?”才鋤完地準備回家吃早飯卻差點被肖建德撞到的鄰居奇怪地問道。
“張叔,這兩天我媳婦快生了,我急著把紅薯帶回去給她吃呢,您擔待一下。”話雖然傳到人耳朵裡,人卻已經跑出老遠了。
“這小子,頭一次抱孩子,瞧這歡喜勁兒。”另外一個站在樹下正用針颳了刮頭發納鞋墊的嬸子也替他高興。
兩個村子間隔著沒多遠,但是還沒通大路,肖建德依樣從原先的田坎小跑回去。
正值三月春光,太陽暖融融的照在田坎兩邊的小草上,肖建德也剛剛到家。他氣喘籲籲滿臉燦爛地走進自家壩子,正準備高呼一聲他回來了。卻看見平時在村頭坐診的老爺子現在在家門口搓著手來回地走著。
老爺子叫肖仁石,今年剛好上六十,卻是村裡數一數二老而益壯的,平日裡好穿一身青色長衫。肖家祖祖輩輩行醫,妙手仁心的聖名傳遍了七裡八鄉,許多人哪怕隔著幾個鎮也要不辭千裡來他這看病。
肖仁石經驗豐富,用藥老道,藥材全部都是親自上山採挖。往往來看病的人不出兩天,就藥到病除。因為自家兒媳身懷六甲,雖然有肖建德在家照顧著,但他怕自己兒子太年輕什麼都不懂,所以在黃秋瓊即將臨盆的這三個月,肖仁石只在陽歷逢雙才去坐診,而今天恰好是雙數初四。
“爸,怎麼了?是秋瓊要生了嗎?”肖建德兩個大跨步就來到了肖仁石身邊,他緊張地詢問著作為醫者的父親,顧不上還燙手的烤紅薯,順手放在腳邊的矮凳上。
肖家雖然世代為醫,卻還是一貧如洗,到肖建德這代都還是住的泥坯房。正面是三個房間,中間的作為堂屋,右邊是老爺子的,左邊是肖建德小兩口子的。老爺子房間折過來就是廚房,兼做藥房。屋頂就是簡單的爛瓦片上鋪了一層稻草。
肖建德不等肖仁石回答就要往裡走,卻被後者拉了回來:“你別進去添亂,我已經請了隔壁劉嬸和她兒媳進去幫忙了。”
隔壁劉嬸可是已經生過四胎的人了,不需要肖仁石再多說,他一下子放心不少。卻還是踮起腳朝堂屋口左邊虛掩著的門望著。
聽著裡邊時不時傳來自己媳婦兒痛苦的呻吟,肖建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催問自家父親:“爸,她們進去多久了,會不會出什麼事啊?”
肖仁石也滿頭是汗,平日裡因為精氣神而備顯活力的褶子現在也頹靡下來,讓他看起來和普通老人沒什麼差別。
時間確實已經很久了,都快一個半小時了,再怎麼樣也生出來了。可肖仁石不敢說,他正準備說些寬慰兒子的話,卻看見劉嬸從裡間出來,頭發都汗濕了,雙手也都是血。
“情況不太好啊,娃是倒著生的,頭太大了,出不來。”柳嬸也著急得不行。
父子倆臉色刷的一下都白了,因為肖仁石的媳婦肖建德的母親朱心雨,就是因為高齡産子難産大出血而死。黃秋瓊雖然不是高齡産子,但情況也不容樂觀。
“已經多久了,你怎麼不早說呀!”肖建德生怕自己媳婦有個什麼閃失,語氣也說不上多好。
“已經快兩個小時了,現在這種情況只能剖腹産了,可是去鎮上也來不及了啊。”柳嬸嘴唇開裂,急得直跺腳。
“爸,爸,咱家不是世代醫生嗎?你想想辦法,秋瓊才和我結婚不到一年,我還沒讓她過上好日子…”肖建德把肖仁石胸前的長衫抓得皺皺巴巴的,人高馬大的一個男子漢說著說著就哭了。
肖仁石看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孩子埋在自己肩膀上哭得泣不成聲,他輕輕抿唇潤了潤嘴皮,抬起滿是皺紋的手摸了摸肖建德的頭,開口道:“我在醫書上看見個法子。”不等他說完,肖建德驀地抬起頭滿懷希望地看著他,臉上的淚痕都還沒幹,肖仁石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出來。
柳嬸見不得這樣拖拖拉拉的,忙催促道:“倒不是你們大老爺們生,你們等得,我們婦人家等不得啊,有辦法就快說吧!”
肖仁石斟酌再三放軟了話說:“那個法子用藥有點狠辣,可能會傷害母體。”言外之意,孩子可以保住,但母親可能保不住,可在肖建德聽來“可能會傷害母體”也就是說不會有性命危險。
他頭像搗蒜一樣不住地點著,臉上也重新綻開笑容來。肖仁石託柳嬸繼續照顧好待産的黃秋瓊,轉身進入身後的廚房尋找藥材準備煎藥。肖建德也自發地跟上自己父親的腳步,進了廚房就開始生火起灶。
肖仁石取藥,稱量,淘洗,放入鍋裡一氣呵成。熬藥是個時間活兒,可現在人等不及,就只能加大火候,濃縮藥汁。半個小時後,一碗褐色的中藥端進産房。
肖建德看見床上臉如白紙的黃秋瓊心疼得不行,走到床邊看見腳下的那盆血水不爭氣地又哭了出來。
“我疼得不行都沒說哭,你哭個什麼勁兒。”床上年輕的女孩皺著眉努力露出一個笑容。
雖說聽起來像是嗔怪,但肖建德知道,這是她在安慰自己。一想到她辛辛苦苦的生孩子疼得死去活來還要反過來安慰自己,肖建德就收住了眼淚。
柳嬸兒媳也被這場景樂了一下,生離死別的氛圍一下子緩和不少。柳嬸兒媳走到床邊,小心地扶起黃秋瓊半個身子,肖建德用袖口擦去眼淚也忙上前去。雖然藥在盛起來後已經晾了一會兒,但肖建德怕藥還是太燙,他吹了吹藥後自己喝了一小口,沒有太燙,也沒有過涼,溫度剛剛好。他遞到黃秋瓊嘴邊,隨著她吞嚥的幅度,看著粗瓷碗裡藥進口的速度調整喂藥角度。
喂完藥後兩人互相說了一些暖心的話後,肖建德就被趕出去了,因為藥起效了。
肖仁石在廚房重新燒水以備隨時更換,而肖建德則在外邊候著,時不時端盆倒水。
肖建德看著那一盆盆遞出來的血水心驚肉跳,加上裡邊間歇傳來黃秋瓊吟呤聲,他太陽xue突突突地跳著,兩手作揖狀嘴裡念念有詞“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又半個小時後,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在産房裡響起。肖建德一個箭步沖進去蹲在黃秋瓊的床頭,又開始淚眼朦朧。
“是個男孩兒。”柳嬸和她兒媳把嬰兒用溫水擦幹淨後裹在肖建德一早準備的毛毯裡,笑呵呵說道。
人都說女人生孩子就是去鬼門關走了一趟,生死在天,幸好這次有驚無險。
肖建德想想都後怕,握著黃秋瓊的手說:“我們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黃秋瓊嘴唇烏紫,臉上幾乎都沒什麼血色,只是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微微笑著。肖仁石卻站在門口面露愁色,生孩子本來就是一件氣血兩虧的事情,更何況還喝了那碗藥,是藥三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