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柳姝
柳姝,一個彷彿遊離在這個世界邊緣的人。
“你好,我是祁婉,祁奚的祁,婉若遊龍的婉,你叫什麼名字?”這是祁婉第一次見到柳姝時的第一句話。
早在踏進這教室的第一眼祁婉就注意到這個女生了。在因為正在分班選座位而變得嘈雜的教室中就她一個安靜地坐在第一排中間的座位上寫作業。即便是散落下來的長發遮住了部分臉,也能隱約從發絲的縫隙看出女生優美的側臉輪廓。
正低著頭聚精會神忙著解題的女生聽到後抬頭後看了一眼,說話的女生長的白白淨淨,眉眼狹長,身形修長,一米六出頭。像瀑布一樣順滑的頭發自由在這地垂落在鎖骨處,兩側還各編了一條小辮,嬌俏的的鼻子下方嘴角噙笑,穿著藍白相間的夏季短袖校服逆光站在面前看著她。
祁婉也看著這個特別的女生,女生的臉就像筆墨沒有渲染的宣紙一樣,墨色的秀發只剛剛留到肩膀,前額的幾縷碎發下有一雙鉛華盡洗的眼睛,加上那猶如“上弦之月”的眉毛,叫人想到平靜幽深的湖水。挺翹的鼻翼下方過於巧小的薄唇更顯得這張瓜子臉主人生人勿進的氣場。
柳姝也僅僅是看了一眼就別過頭繼續埋頭苦學了。正當祁婉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一道輕柔而有些許冷淡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為什麼不留在文科班而選擇理科。”音量不大,卻剛好足夠祁婉在這吵鬧無比的環境中聽清。
祁婉心想,果然人如其聲,卻也不生氣,依然帶笑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五柳先生的柳,靜女其姝的姝”柳姝停下手中的筆側頭望著祁婉淡淡地說。
祁婉眼裡笑意更深了,狹長的眼睛中帶著一絲狡黠說:“你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文科生。”
柳姝沒理會她的打趣,回過頭繼續寫她的作業,只是扔下一句“旁邊沒有別的人坐。”
祁婉倒也不介意她的冷淡,只是一邊把左肩本就單肩背的鬆鬆垮垮沒什麼重量的書包放下來,一邊彎腰坐在她旁邊。然後興致高昂地說:“那接下來兩年半多多指教啦。”
只是,後來的這兩年半,終究還是沒有言如當初。
祁婉回到家已經將近十點,祁父祁母已經回到房間睡下了,只有祁妍穿著墨灰色長袖睡衣在客廳沙發上盤著腿打遊戲。
聽見玄關開門的聲音後,祁妍就已經準備沖刺最後的勝利了。在祁婉放下雨傘走到客廳時,祁妍已經退出遊戲介面了。
祁妍和祁婉雖然是姐妹,但是兩人一點都不像,無論是性格還是外貌。祁妍一頭淺黃色的小波浪攏到胸前,一雙柳眉杏眼再搭上那張娃娃臉,跳脫而又靈動,完全看不出是已經畢業兩年了的研究生。
“姐,你終於回來了,那個信你看了嗎?是不是誰的惡作劇啊。”祁妍偏頭帶著驚疑的眼神盯著祁婉手上拿著的信小聲說。
祁婉只看了一眼她就留下輕飄飄的一句“不是惡作劇”就徑直朝樓梯走去。
祁妍看著她的背影目光幽然,若有所思沒有再繼續說什麼。
祁婉回到房間後反手就鎖上了房門。臥室的風格和它的主人一樣是冷色調。冷白色的燈光打在月白色的牆壁上讓房間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度。房間佈置得也很簡約風,進門後左手邊就是床,床單被套顏色也是灰白色。
床的對面是衛生間,而右邊不到兩米距離就是雙人原木衣櫃。衣櫃前方的空置地在祁婉回來後添了一個簡易的書架,書架上沒有什麼書,基本上全是祁婉讀書期間的課本,除了裡面的那本《福爾摩斯探案集》。
而在書架和衣櫃之間有一扇通往外面3米寬的陽臺的磨砂玻璃推拉門。陽臺上有一張方形的大理石石桌和四個圓形的石凳。
祁婉把房間落鎖後就徑直朝陽臺方向走去。她拿著信開啟陽臺的燈走到石桌前坐下,然後諱測莫深地小心翼翼把信拆開。
信紙被對折了三次。祁婉將這帶著陳年墨味的信紙鋪展開來。紙張是紅色小箋,一共三頁,但是中間還夾著一張白色的紙。祁婉現在所有注意力都在柳姝的信上,於是暫時把那張白紙放在一邊。
她右手拿著信紙右上角,左手大拇指虛託在信紙中間,低頭垂眼溫柔地開始讀信。信一如既往保持著柳姝的風格,繁體,豎式,而且從左往右寫。
“暌違日久,未悉近況,至以為念。夜裡寫下這封信,其實還沒有做好寄出去的準備。可這幾天的秋光很好,想來從高中一別,佳節問候再無其他交談。索性今天就借這秋景聊贈異鄉的你。立秋已過,處暑即至。我知道今天是中元,百鬼夜行,諸事要忌,但是我卻覺得應該是百無禁忌。
今天小區裡面的石榴樹掛了滿枝,不知道種植在哪裡的桂花也縈風繞城而遊。恍惚間我都已經畢業一年了,料想你現在應該在為工作而奔波忙碌吧。我打算明年的這個時候就回子州了。我總以為透過手機等網路軟體無法替代書信親筆為寫的情感,也總想再和你見一面,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其實關於高中的那件事一直想和你談談,卻始終不敢去貿然打擾你。對於以前的好多事我都記不太清了,某一種角度說遺忘也是一種可貴的異能。”
祁婉平時那雙淡漠的眼睛早已婆娑,濕潤的睫毛閃爍著繼續看下一頁。
“我這個人或許就是很奇怪,連數學老師私下都當面評價說我有點孤僻。嗯,我也深以為然,但較於初中的我,還是好了很多。我以為人生中的每一個分支別離的階段都是一個新的開始,可是不盡然。有些東西不是遠離就能切斷源頭使自己煥然一新的。但,幸好,遇見了你。
我總覺得將自身負面情緒外洩是對於他人不大禮貌的,於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就像陰溝裡夾縫中見不到陽光的雜草,拼命地想靠近那些散發光和溫暖的人,汲取他們的能量賴以存活。而你便是這其中之一,卻又不止這其中之一。你的出現和存在於我而言便是一種美好。雖然我忘記了很多事,但卻仍記得你那過於明媚似能驅逐一切寒霜的笑容,讓人忍不住注目而賞。”
隨著一滴淚水無聲地落在信紙上,祁婉那捏得發白的指尖顫抖著拈開了第三頁。
“可我深知,我這樣的人只適合與自己的影子為伍。太宰說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而我恐怕就是自餒恐怯到怕褻瀆了這本就不獨屬於我一個人的月亮,所以又懦弱地縮回了我陰冷的殼裡。烏雲間有,但月亮一直都在,只是我不敢抬頭看一看。
有一件事,我想了許久許久,但是我不能告訴你,卻又奢望你能發現,今晚月夜無星,也仍然很美。明年的這個時候,如果可以,好想和你見一面,我們一起桂花載酒,秉燭夜遊。如果下次見面,請給我帶一支茉莉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