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只有婆娑的樹影,在風中搖曳出詭異的姿態。
六
因為半夜裡的那驚鴻一瞥,王子進嚇得輾轉反側,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睡。
但出乎意料的,耳邊只有山風輕拂,蟲鳴陣陣,連一點多餘的聲音都沒有,他終於迷迷糊糊地陷入了夢鄉。
次日依舊是個陰沉的天氣,不過比天氣更陰沉的,是緋綃的臉色。
一大早就見他面色陰沉地坐在飯桌前,劍眉緊蹙,抿著嘴唇,彷彿所有的人都欠了他一吊錢。
王子進自跟他認識以來,一向見他風流倜儻,玩世不恭,哪裡有這麼嚴肅的時候。唯有明哲保身,端起飯碗猛吃,多餘的話一句也不說。
“胡公子是怎麼了?”田夫人顯然也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附耳對王子進悄聲道,“是不是我們招待不周,惹他生氣了?”
“估計是昨晚累著了。”王子進信誓旦旦地回答,“不過我敢保證,今晚做一鍋香噴噴的雞湯,包管他的臉色馬上就變好。”
他這話一出口,那純樸的婦人活像是領到了聖旨,急忙吩咐僕人去後院捉雞。
一時之間,院子裡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然而緋綃的表情卻始終冷冷的,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用過早飯,緋綃又信步來到庭院中,看仲兒跟著僕人在院子裡玩耍,憂心忡忡,愁眉不展。
“阿福,我害怕……”仲兒畢竟是個孩子,在這種目光的注視下哪裡還玩得下去,撿起毽子就躲到僕人的懷裡,“我們不要玩了,我要去跟娘學認字。”
頃刻之間,庭院中就只剩下緋綃一個人站在松樹旁。白衣如雪,面帶愁容,在陰沉天色的映襯下,顯得分外的單薄寂寞。
“緋綃,你這是怎麼了?”王子進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說出來可能會舒服點。”
“就剩下五天了……”他看都不看王子進一眼,仍注視著空曠的場地,輕聲說道。
“什麼就剩五天了?”
“就是那符咒,你昨晚沒有注意嗎?”緋綃似乎終於感受到了他的存在,長睫微顫,冷冷地注視著他的眼睛,“也就是說,那個孩子還有五天的命。”
“你不是會畫符嗎?畫兩張給他不就成了?”王子進甚是納悶,“只要時間足夠,什麼樣的辦法想不出來?”
“那怎麼可以?我又不是他的太爺爺。”緋綃苦澀地笑了笑,“那是老道用生命召喚來的妖怪,用心血畫的符咒,我怎麼能輕易仿製?稍有差錯,搞不好還會送了孩子的命。”
原本王子進的想法就是實在不行留下一大堆符咒走人,反正他們二人又不是神仙,怎能令瀕死之人起死回生?
但是聽緋綃這麼一說,他立刻覺得胸口一滯,心頭發冷。
他到此時,方明白緋綃為何心情鬱結,愁容滿面。
他愣愣地望著空曠的院落,滿心酸楚。天邊是烏雲密佈,壓抑而沉重,似乎一場山雨又要來了。
“子進,你說一條人命,到底有多寶貴呢?”緋綃仰望著無盡蒼穹,突然莫名其妙地問。
“我不知道,只知道每一個我認識的人死了,我都會十分難過。”王子進完全沒有去想他為何有此一問,只靜靜地答道,“開始會以為他們只是短暫地離開,可是過了很久,卻發現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那種感覺真令人生不如死。”
“哦,原來是這樣……”緋綃低下了頭,若有所思。
當晚雖然飯桌上有豐盛的菜餚和香噴噴的雞湯,緋綃卻沒有出來吃飯,看得王子進嘖嘖稱奇,眼睛差點脫窗。
“王公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田夫人急得直搓手,“你說胡公子他是不是找到了治仲兒的病的辦法,所以才茶飯不思呢?”
“大概是吧,他這個人總是過分認真。”王子進一臉嚴肅地撒謊,心知即便是天塌下來,緋綃仍會惦記他的雞,這次必然有什麼大事發生。
然而緋綃的絕食顯然不是一時性起,次日的飯桌上仍不見他的蹤影,等到第三天的時候,他甚至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無論如何也不肯出來。
“子進,不要打擾我,我做事自有分寸,該出現的時候我自然會出現。”王子進實在擔心他,特意拿著一碗雞腿送到他的房門口,卻只得到了這麼一句不鹹不淡的話。
眼見時光飛逝,木盒裡的紙符只剩下一張,第五天的夜晚如期降臨。王子進望著窗外陰沉漆黑的天色,只覺心中絕望。
今晚可能就是仲兒在這世上存活的最後一個夜晚,過了今夜,將再也沒有怪物肯來用靈氣哺育他。
那小小男孩,便會如浮萍,如殘蝶,像是世界上所有無根無主的生靈一般,悄然而逝。
然而就在王子進一籌莫展之時,門外突然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他急忙跑到房門前,一把拉開大門,卻見緋綃正笑意盈盈地站在門外。
三天不見,他原本豐神俊秀的面容憔悴了幾分,透著一絲失血的蒼白,但一雙眼睛卻像是深夜的野獸,亮得神采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