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烏衣巷的謝王兩家!”
衛階此言一出,謝安自己倒沒什麼,支遁頓時變色,欲言又止,劉穆之則是驚駭得無以復加,恨不得立馬讓衛階住口,再說下去,只怕活不過今天晚上!
然而衛階卻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衛階猶記得皇朝南遷之初,王與馬共天下的格局,天下本是司馬家的天下,卻與王家共治之,而王家其時威視之盛,已然在皇室之上,這樣的政權,何來未來可言?”
“再看如今,安公聲威,已不下當初導相,衛階說句斗膽之言,如今安公於我大晉,就是一副最甜美的毒藥!”
“安公一日在世,便能震住四方宵小,沒人膽敢妄動,而司馬王朝對安公的依賴也是與日俱增,只是安公可否想過,百年之後,這天下將會變成怎樣的局面?”
“安公問我大晉國運,我的答案是,安公在,大晉在,安公一日歸天,大晉便會如日暮西山,命不久矣!”
謝安聽到這裡,竟是無從辯駁,只能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像是瞬間老了十歲,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老人,再沒有了江左第一風流的風範。
“也許安公想說,謝家還有謝大統領,還有其他後人,烏衣巷中還有王家為司馬王朝作為後盾,只是恕衛階直言,若能軍事才能,大統領當世難逢敵手,只是若是走上朝堂,像安公一般肩負烏衣巷,朝堂,乃至整個大晉的重擔,只怕大統領力有不逮!”
“若真有那麼一天,大統領命運堪虞!大統領之後,謝家尚有何人能像安公大統領般扛起整個王朝,整個大晉?”
“反觀王家,盡是王坦之,王凝之,還有王國寶之流,早已沒了當年導相之能,說句不客氣的話,沒有謝家為後盾,王家早就從烏衣巷中遷離了!”
衛階終於將他心中能說的盡數說完,臉色已經蒼白到駭人,站在那裡,已是立足不穩,搖搖欲墜,劉穆之趕緊上前,扶他坐下。
支遁深深看了一眼衛階,心中暗歎,對於衛階,他是打心眼裡喜歡,一個能譜出忘機這種空靈曲子的少年,一個有著如此遠見的後輩,真的是極為難得。
只是沒人比他更瞭解謝安,衛階此前所說,句句珠璣,謝安也早就看透此點,所以才在早年間選擇退隱,拒不入朝,只是後來為形勢所逼,不得不復出。
可以說,謝安一生,謝府一門,都是為大晉而生,退是為了維護皇家威信,進則是為了維護皇權安穩,如今衛階雖然說得通透,卻也是犯了謝安的大忌,只怕更加明確了他要限制甚至出去衛階的決心了!
心中擔憂,支遁又看了一眼此刻已是面無表情的謝安,不禁又是苦笑一聲,這應該是暴風雨的前夕吧!
“今日到訪,能聽到小階肺腑之言,且又字字珠璣,令人發醒,確是不虛此行!”沉默中,謝安開口了,語氣很穩,聽不出半點情緒波動。
“不過,正如小階所說,老夫一日尚在,大晉一日便會穩如泰山,而老夫也定當竭盡全力,在有生之年為大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所以,老夫是絕對不會允許任何有可能威脅到大晉安危的事情發生,也絕對不會任由對大晉有威脅的人發展起來!”
衛階一聽,頓時腳下一虛,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始終還是賭錯了,他錯估了謝安對司馬王朝的衷心程度,在他看來,高門大閥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家族榮耀是凌駕於皇權之上的。
對於建康城內高門來說,誰當權,誰做皇上,他們其實並不關心,他們唯一關心的是各自門閥的利益,只要不損害到他們的門閥利益,誰入主建康,又有什麼問題?
衛階原本想的是,如果能讓謝安意識到自己能看破司馬王朝未來的命運,讓他明白大晉已是積重難返,覆滅在即,興許能讓謝安另眼相看,最終會考慮到在謝安百年之後,能讓他衛階來維護謝家在新政權中的地位。
然而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如此衛階明白了!”衛階恭聲行禮,不卑不亢地說到,想來只要以後他行事低調一些,謝安是不會無故為難他的吧。
“你不明白!”謝安看了一眼衛階,又轉向他身邊的劉穆之,站了起來,不疾不徐地說到。
“小階你知道你最令老夫忌憚的是什麼嗎?那就是你如今渾身上下散發出的一種親和力,你很容易讓別人對你產生信任,這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號召力,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