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只覺得總有細細的聲音在敲擊窗欞,讓黛玉從沉沉的夢中醒來,卻見自己正躺在軟榻上,身上蓋領著一領猞猁皮大毛斗篷。紫鵑卻正坐在床邊熏籠上低頭作鞋。她稍微翻了個身,打了個呵欠,問道:“紫鵑,外面可是又下雪了?”
“姑娘,你醒了?”紫鵑忙忙的放下手中的活計,倒了一杯茶遞給她說道:“外面天倒是陰沉沉的,看著是要下雪的樣子,不過並沒有下。”
黛玉一面接過來茶來吃,一面望著窗外,霧濛濛的,看不太清,笑道:“我剛才夢中似乎聽見雪扣窗欞,如今沒下,果然夢中的事情做不得準。”
“那是風扣窗欞的聲音,外面的風可是不小呢,這天氣越發的冷了。還說呢,我這才離了一會兒,姑娘怎麼就在塌上睡著了,連件大衣裳也不披!雖說屋裡有炭盆,可是也不能什麼都不蓋呀,饒是凍著了,可是怎麼好?”紫鵑將早早放在燻爐上烘的熱乎乎的秋香色盤金裝鍛貂鼠對襟大衣裳給她披在身上:“姑娘可是要起了,那就把這件大衣裳穿上,這才睡醒,身子正熱,可不能受風著涼。”
黛玉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坐起來乖乖的穿上衣服,伸手攏了攏頭髮問:“紫鵑,我睡了有多長時間?”
“姑娘睡了有一個多時辰。本來我看姑娘睡著了想叫醒姑娘,可是自從到這邊姑娘每天晚上翻來覆去的都睡不好,這次想來是累了,又難得睡的這麼熟,還是不驚動的好,所以就任由姑娘這麼睡了
。”看見黛玉醒過來紫鵑示意小丫頭上前侍候,一面幫著黛玉梳洗一面回答。
聽到自己睡了這麼長時間,黛玉心知這段時間自己真是累了。自從賈府以後她不僅時刻提防著賈府的算計,還要謀算著在賈府即將到來的浩劫中順利脫身,又籌謀著看看能不能讓在賈家的大難之中少幾個受到牽連,就算不能挽救至少少受點罪也是好的,然後又要應酬賈府的眾人,極耗心力,就林黛玉那先天不足的身體,沒有病倒都已經是幸事。
“自入冬以來一連下了好幾場雪了,今年冬天比舊年都冷,雖說帶過來了大毛衣裳,可是姑娘的身子弱,還是要厚實些才好,可是穿的太過臃腫也不像話,所以我想著把那件雪裘拿出來,姑娘你看如何?”紫鵑將黛玉手中的巾帕接過,轉手遞給一邊侍立的小丫頭問道。
怎麼把它給帶來了?聞言黛玉皺了皺眉,掀開茶盅喝了一口,放在一邊,等侍候的小丫頭都下去了才開口:“那件雪裘據說乃是當年□□打天下時從北國的皇宮內庫中的寶庫所得,用的全是雪貂不說,還是採用其腋下最為細密厚實的那一點的毛織就,為了這麼一件衣裳不知道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做了這麼一件。祖上蒙先帝青睞,賞了下來,現在到了我的手裡。你要是把這件衣裳拿了出來,就算不被府上的人認出來,他們也都是有見識的,也知道恐怕也是有錢無處買去的東西,只怕我們就難得安寧了。”
聽黛玉這麼一說,紫鵑嚇了一跳,笑道:“我只知道是好東西,卻沒想到是這麼金貴。”
“再金貴的東西也不過是給人穿的,只是此刻我們還是不要惹眼的好。除了這件,我記得還有一件挖雲錦上添花刻絲鵝黃面白狐狸裡的斗篷,可曾帶來?”黛玉想了想問道。
紫鵑忙不迭的點頭說:“帶來了,一併都帶來了,當時就怕冷到姑娘,我們帶來不少大毛衣裳呢,其中就有姑娘說的這件。”
黛玉道:“那就把這件拿出來吧。”
紫鵑出去了一盞茶的時間,手裡拿著天青色哆羅呢的包袱走到黛玉面前,遞了過去。
黛玉解開包袱,裡面疊得整整齊齊放著的衣裳,伸手撫摸著斗篷面,滿臉悵然的說:“這衣裳還是母親在世的時候因和父親談史,講到‘戰國四公子’孟嘗君的時候,因說到孟嘗君有一狐白裘,值千金,天下無雙,所以母親就起意給家人每人仿作一件。因為母親只要輕厚暖,整張的狐狸皮都切碎了,一張狐狸皮只取毛最厚的一塊拼湊在一起,單給我們三口做。剩下的毛皮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等的做成了給了家中的管事們,中等的做了幾件賞給了各莊子的莊頭,剩下的都做了皮褥子,分給了下面的丫頭小子們。當時因為我年紀小,加上料子備的多了,就給我又做了件大了,等我長大成人的時候穿。”
“如今人亡物在,怎不讓人嘆息。”黛玉話中不勝唏噓,伸手拿開上面的的那件鵝黃的,下面是件桃紅的,“這是我小時候穿的那件。”最下面一件天青盤金彩繡的,“這件是母親的,母親的衣服要麼跟著下葬了,要麼就燒掉了,通共沒剩下幾件。這件因為是一家三口都有,很有紀念意義,所以才留了下來。”
紫鵑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黛玉睹物思人,淚光閃閃。這種情況下也不好相勸,轉頭目光落在那幾件衣服上,剛才拿過來的時候她曾經摸過,柔軟厚密,手感好的不像話,這會攤開,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柔和的光澤,讓人心生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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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就進賈府在賈母身邊伺候的紫鵑跟在黛玉也有一段時間了,還跟著去過姑蘇的林府,知道林家這一代雖然人丁單薄,其實底蘊深厚,更因是書香世家,在富貴之外更講究清雅內蘊,光華氤氳,猶如良玉生煙,明珠有暈,不同於賈府如同黃金一般富貴逼人,耀眼奪目,流俗外露
。
眼前這件狐裘雖不像黛玉口中所說的孟嘗君的那件價值千金,可是做這麼一件差不多也得花個一千兩銀子,因為純粹是自己家人穿,以保暖實用為最主要,並不是由整塊的皮子做成,反而是由一塊塊皮子拼湊而成,真正估價的話價值大跌,看上去又比不得薛寶琴那件野鴨子頭上毛做的那麼金碧輝煌,實在是不惹眼,眼中穿在身上低調的很。
“怎麼老也看不見妹妹的身影,妹妹這陣子在家忙什麼呢?我常和妹妹說得空到我屋裡或者四處轉轉,別老悶在房裡。”王熙鳳帶著平兒從外面走進來。
黛玉趕緊起身讓座,招呼紫鵑上茶。
“妹妹妹躲在家裡不出門是不是寶玉又惹你生氣了?要是寶玉的話,妹妹就多多擔待些,你和他自小一起長大,還不知道他的性子,有口無心的。要是府中的下人惹到了妹妹,妹妹儘管告訴我,我給你做主。”王熙鳳坐下後對著黛玉噓寒問暖。
“沒有的事,只是天冷人就懶得動,所以就沒怎麼出去。”黛玉示意紫鵑將攤開的衣裳收起,笑道。
“喲,好鮮亮的活計,是妹妹做的?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長得這般模樣,又讀書識字的,還心靈手巧,和妹妹比起來還真真沒法讓人覺得臊得慌。”紫鵑正要將斗篷收起被王熙鳳看見了,攔了下來,翻看著,讚語不絕於口。
“這還是家母在世的時候為我作的,因天冷才翻出來的。”黛玉神色哀慟的說。
王熙鳳拿著衣裳的手一僵,鬆了開來,強笑道:“妹妹也不要過於傷心了,你看看這怎麼瞅著越發的瘦了,姑母九泉之下若有知看見妹妹這個樣子也會心疼的,恐怕還會怪罪於我們沒有照顧好妹妹。”
一面說王熙鳳一面示意紫鵑把東西收起來。紫鵑手忙腳快的包好抱著包袱到了外間。王熙鳳看見紫鵑離開,屋裡只剩下黛玉一人,使個眼色給身後的平兒、平兒會意,起身站在門口,不放人進來。
黛玉將王熙鳳和平兒之間的互動盡收眼底,低頭不語,心知肚明“戲肉”上來了。
王熙鳳拉著黛玉的手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大堆關心她的話。黛玉裝作不知她真正的意圖,故作感動的含笑一一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