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貞說著這些似乎是無意的。不過武慧兒相信他這種心思深沉的人說什麼都是別有用意的，可惜她聽不太明白，竟然對皇甫貞有點同情，畢竟他說了這麼多，還吃了那麼多難吃的烤蘑菇，結果是對牛彈琴，不對，自己才不是牛，還是他說得太亂了，不能怪自己。
武慧兒抬眼往李元禮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沒看到李元禮，又將目光收了回來，嘆了口氣。
皇甫貞淡然瞥了她一眼，笑道：“郡主在看什麼？”
武慧兒搖搖頭：“看李元禮呀！我不喜歡跟你說話，都聽不懂！”
皇甫貞只是笑了笑，繼續吃手裡的烤蘑菇，吃了兩顆，忽然又笑道：“其實我挺喜歡吃這個烤蘑菇的，郡主想知道原因嗎？”
這是沒話找話嗎？武慧兒摳著臉想了想，李元禮還沒回來，乾坐著反正也是無趣，聽一下其實也沒什麼，便點了點頭，道：“想啊，你說吧！”
皇甫貞嗯了一聲，先嘆了口氣，武慧兒斜了他一眼。他又歉然笑道：“抱歉，習慣瞭如此喪氣。在嶺南的時候，母親不喜歡看我過得快活，所以不得不如此，養成這般習慣了。我儘量改改吧。”
武慧兒也知道皇甫貞是庶出的，而且生母是青樓出身，難免要受些鄙夷和嫉恨，雖然這些都跟她沒關係，不過也能勉強讓她不那麼厭煩他總是嘆氣。
皇甫貞又笑了笑，道：“我十歲那年，阿爺死在了任上。當時嫡母和其他姊弟都在長安，跟在阿爺身邊的只有我和一位奴僕。阿爺死後，皇甫家的奴僕不認我這主子，分了阿爺的錢財跑了，我身邊只有阿孃留給我的兩個老人家。我們在播川，什麼也沒有，在荒野之地飄蕩了十幾天。兩位老人家沒什麼本事，只能找些野菜蘑菇給我吃。他們其實也不知道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尋了東西以後都是他們嘗過沒有毒的才敢給我吃。那時候我就很奇怪，他們兩個只是阿孃留下來的奴才，對待我這樣什麼也沒有的主子，完全不必如此盡心。他們就是跑了，我一個小孩子家，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
武慧兒摳了摳臉：“你的想法怎麼這麼奇怪？人家待你這麼忠心耿耿，你不是應該感激涕零，然後發誓等發達以後絕對不會辜負他們嗎？幹什麼會懷疑人家的用心？”
皇甫貞只是淡淡笑道：“感激自然也有，只是更多是奇怪。這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好，阿孃死了這麼多年了，就是有幾分恩情，也該淡薄了。或許這世上確實有至死不渝之人，只是我不相信我有這般好運。阿孃只是一個青樓女子，她哪裡來的這麼大恩情賜予這兩位老人家。”
武慧兒還是覺得皇甫貞太武斷了，搖了搖頭：“我覺得你心裡太陰暗了。幹什麼非要把人家想得這麼壞？他們後來害你了嗎？”
皇甫貞輕輕搖了搖頭：“沒有！他們死了。”
呃！武慧兒覺得自己已經夠小心謹慎了，沒想到皇甫貞比自己還小心翼翼，連死人都不放過。
皇甫貞又嘆了口氣：“有一個是因為吃了毒蘑菇，中毒死的，還有一個，在一天夜裡離開之後再也沒有回來。”
武慧兒咦了一聲：“原來有個跑路了，難怪你會懷疑他們用心！”
皇甫貞仍舊只是輕輕搖頭：“他沒跑。他也死了。我們那段時日一直住在山裡，後來那個老人家離開之後沒有回來，第二日我便打算從山裡出去，在下山的路上，看到了他的屍體。”
武慧兒越聽越覺得寒氣滲人，雖然烤著火，還是覺得手腳胳膊冷冰冰的。
皇甫貞卻還在繼續淡然講述著他當年的遭遇：“看到他屍體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不能出去。他不是意外死的，從我們寄居的山洞到他死去的地方，隔了將近五里山路。若他只是想獨自下山，失足而死，我並不奇怪。可是他不是，他也是中毒死的。跟之前那位吃蘑菇中毒而死的老人家中的是同一種毒。沒有人會蠢到知道這蘑菇有毒還去吃它。”
皇甫貞忽然回頭朝武慧兒笑了笑：“不過當時我想得沒有那麼明白，只是直覺不安全，所以又跑回了山上。後來，果然有人尋到了山裡。他們搜遍了整座山，卻偏偏沒有搜尋我藏身的山洞。他們離去之後，我又在山裡躲了一天，實在餓得不行，才從山裡走了出來。出來之後，發現山洞外已經沒有人了。從山裡出來之後，我身無分文，又髒又臭，還沒到城門口，就有人給我了兩個蒸餅。我吃了餅，也記住了那個給我餅的人。”
武慧兒十分好奇：“咦，還有人這麼好心？那人是誰呀？”
皇甫貞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我只記住了他的臉，卻沒問他的名字，現在還沒遇著這個人，所以我也不知是誰。”
武慧兒頓時覺得好沒意思：“那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是不是故意勾我的胃口？”
皇甫貞似笑非笑看了武慧兒一眼：“我說了這麼多，郡主就只在乎這個給我餅的人嗎？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記住這個人嗎？”
武慧兒白了他一眼：“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想以後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呀！”
皇甫貞靜靜看著武慧兒，笑了：“不，我只是想記住這個人，這是第一個把我當乞丐來憐憫的人。”
武慧兒呃了一聲，被噎了一下：“難道你不想報答人家嗎？”
皇甫貞搖了搖頭：“對他來說是一飯之恩，與我而言卻是救命之恩，如此不對等的恩情，郡主覺得該如何報答？送回兩個蒸餅？人家可未必需要。人家想要的，我卻未必願意給，滴水之恩就得湧泉相報，救命之恩，若是人家要我捨身相報，我該如何拒絕？與其到時候被人挾恩求報，倒不如讓我一開始就做一個忘恩負義之人。”
武慧兒總覺得皇甫貞思考事情的邏輯跟自己不在一條線上。他這是什麼鬼邏輯嘛！可是聽起來，好像也很有道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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