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塵還是去看望了父親,父親方侶為還住在二十年前單位分的單元樓,兩室一廳,五十幾個平方,空間有點狹小,卻被父親收拾得井井有條,乾淨整潔。
那天是週日,方塵敲了敲門,父親並不在家。她太清楚父親的習慣,父親從警已經二十六年,母親走了以後,她也在工作穩定之後搬離了這個家,父親有事沒事都會泡在所裡。四年了,她偶爾會回來看看,不是不懷念,而是太想念母親,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的痛她早已體會到麻木。
方塵沒有拿鑰匙,她伸出手在門框上摸了摸,鑰匙還在,十年了,父親還保留著這個習慣。
她輕輕推開門,熟悉的傢俱,熟悉的擺設,熟悉的味道,一切一切,恍如昨日。
方塵買了些營養品和水果,她開啟冰箱,準備把葡萄和龍眼放進去,卻發現冰箱並沒有開,裡面僅僅放了一包掛麵,五個雞蛋還有一瓶老乾媽醬,她頓時眼淚就來了。
十年了,她也勸自己放下,可她偏偏固守著那點可憐的驕傲不願低頭。她知道以父親的能力,要知道母親的地址並不是件難事,可無論她怎麼相逼,父親依舊守口如瓶。
高考前夕,她與父親爆發過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吵。
那天放學回來,父親已早早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等她,她很不開心,一回家就扔了書包開始質問父親。
“我媽呢?你不是說讓我好好上學,高考之前她一定會來看我嗎?”
父親沒有直接回答,他端起一杯白酒一飲而盡,然後才說,“你媽有事,暫時回不來,她給你買了新衣服還有吃的…”
方塵把桌子上的衣服和吃的一股腦兒全摔在了地上,她開始咆哮起來,“我不要!我要媽媽!為什麼她不來看我?為什麼?是不是因為你怕她來把我帶走,所以不讓她來嗎?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自私!”
“塵塵,我沒有,你媽她真的有事,來不了…”
“我不相信!媽媽那麼愛我,她沒有生病怎麼就來不了?為什麼她走了之後一次都不願意來看我?”
“塵塵,你先吃飯,等高考完了我帶你去見她好不好?”
“你就是個騙子!兩年了,你說過多少次?你兌現過嗎?什麼高考,狗屁高考!我不考了!連媽媽都不要我了,我考大學還有什麼意義!”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方塵臉上,“方塵,你給我聽明白了,你要是不去高考,你媽這一輩子你也別想再見到她!”父親紅了眼,還未完全放下去的手還在不停地發抖。
方塵捂著火辣辣的臉,沒有哭,她狠狠地盯著父親,那一刻,她恨不得直接摔門而去,離家出走,可是在看到父親眼裡閃著點點淚星時她又猶豫了。
半晌,她的眼淚才奪眶而出,“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們之間的不和睦憑什麼結果都讓我來承受?既然不能給我一個完整的家,又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
父親沉默不語,他不停地倒酒,握酒杯的手因為壓抑不住抖動而將酒灑了出來,酒一杯接一杯,終於在喝完一整瓶之後他再也剋制不住情緒,雙手撐住已半白髮絲的頭,失聲哭了起來。
“塵塵,是爸爸不好,爸爸對不起你,爸爸也對不起你媽媽…”
那一次是方塵唯一一次見父親哭,他曾經是那麼偉岸,剛毅,要強,那一刻,卻哭得像個孩子。
牆上相框裡塞滿了方塵從小到大的照片,那次爭吵過後,父親將所有有關母親的照片收了起來。相框角落裡卻保留了唯一一張方塵和母親的合影,因為歲月的侵蝕,那張照片已有些模糊不清,但還是能看出來母親抱著一歲的方塵微笑的樣子。
方塵把屋子裡裡外外重新打掃了一遍,十年了,她從來沒有認認真真關心過這個家。毛巾架上掛著的兩塊毛巾已洗的發白,馬桶的水閥壞了僅用一根細繩牽住勉強能用,桌上的水杯還是十幾年前用的大瓷缸,因為磕碰已經掉了很多漆露出一塊一塊黑色,床單和被罩已舊到看不清楚上面圖案的顏色,而那臺老式的冰箱,不是沒開,原來早已經壞了。
方塵去了趟超市,買了很多日用品和床單被罩,經過琳琅滿目擺滿水杯的貨架,她挑了一個黑色保溫的不鏽鋼茶杯。她還買了一些米油和菜,總之那個購物車被塞得滿滿當當,以至於她從車上把所有東西搬到樓上後累到腰都快直不起來。
晚上八點多,飯菜已做好了放在鍋裡保溫,方塵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昏暗的天空發呆。過了好久,樓下傳來了三兩句咳嗽聲,然後是沉重的腳步聲,父親回來了。
方塵連忙起身去廚房端菜,當她端著菜出來與剛進門的父親四目相對時,父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