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曄還沒走下樓梯,聽到了上面的動靜,下面坐著的這群渾身溼淋淋的計程車兵齊刷刷抬頭看她,方才他們都聽到了德生跟方平的對話,知道這應該就是將軍的女兒了,這一眼看過去,原來將軍的女兒跟續尋常的高門之女也沒有什麼區別。
蔣曄也看到了他們,身上的衣服都溼了,看起來黏糊糊得貼在身上,一個個面黃肌瘦,臉頰凹陷,看起來狼狽又疲憊,唯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見她下來,一瞬間所有的眼睛都看向自己,被這麼多雙眼睛看著,蔣曄一時還有些不習慣,走下樓後,德生剛想讓眾人起來,她便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了,徑直走到眾人面前,微微彎腰行禮:“你們都是我大周的戰士,保家衛國,戰場殺敵,多虧了你們,大周百姓才有安穩日子,這一拜,該我拜你們。”
眾人楞了一下,面面相覷,最後都看向在他們面前站著的小姑娘,卻不知如何開口。
蔣曄看著面前這十幾個木訥地連客氣話也不會說,卻為大周浴血奮戰的戰士,笑了笑,說道:“我,無官無職,更無軍功,以後見我更不必拜。”她何德何能,受得起這些人一拜?
眾人彷彿都楞住了,彼此看了很久,雖未行禮,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此時他們的領頭方平站了出來,眾人見到他就像看見救星一樣,鬆了口氣的同時,拼命給他使眼色,他也撓了撓頭,走到蔣曄面前,也不知道這禮行還是不行,微微一拱手說道:“蔣姑娘,我,我叫方平,是少將軍手下的一名百夫長。一群子,糙慣了,沒嚇到姑娘吧?”
蔣曄看著他腆著的笑臉,露出一口過分閃亮的白牙,一臉無辜的表情,連忙擺了擺手:“沒有,坐吧。”伸手示意他坐下後,自己也在另一邊坐了下來,伸手想倒杯茶,奈何他手比自己還快,一伸手將茶壺撈在了自己手裡,對蔣曄笑道:“這怎麼能勞煩姑娘動手呢?我來!”
說著很殷勤地給蔣曄倒了一杯茶,雙手捧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彷彿生怕茶水灑出來一般。
蔣曄看著他的動作,沒說話,等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後,才看著他,憂心忡忡地問道:“你從邊關來,父親那裡的糧食,還能支撐多久?”
方平楞了一下,先是看了德生一眼,德生便提醒他:“這次蘇大人能為邊境籌措糧食,多虧了姑娘,不必瞞她。”
方平有些驚訝地點了點頭,卻說道:“不是我不說,你知道的,將軍軍紀嚴明,我又不管軍糧,哪知道軍中還有多少糧食?”
這倒是實話,德生聽了對蔣曄微微點頭,表示他可能真的不知道。
蔣曄卻並不相信,只看著他問道:“方統領雖然不知道軍糧究竟還有多少,難道不知道自己和將士們每天吃的是什麼嗎?”
越是底層計程車兵,明確知道的詳情越少,但也是他們,能最直接地反映出一個軍隊的情況,從他們每天吃的東西,這些人一定能猜到邊境大概還有多少餘糧,只是蔣曄也看得明白,眼前這個人,看似殷勤,實則並不願跟自己說實話,想來是覺得自己一個女子,不過是因著父兄的關係,才對自己表面恭敬罷了。
德生一聽,不由得看向方平,方平聞言也有些驚訝,不著痕跡地看了蔣曄一眼,心裡不明白,確實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啊,怎麼還一張口就問到了關鍵呢?
當即笑道:“姑娘真是聰明!”又看了德生一眼,德生卻沒給他什麼好臉色,只說:“姑娘問什麼,你就實話實說,別搞那些有得沒得。”
“哎,是是是。”方平答應得很爽快,看向蔣曄時便換了一副嚴肅的神色,回道:“姑娘既然在半路就想著幫忙籌措糧食了,想必也猜到,邊境的軍糧撐不了多久,但不親眼所見,只怕姑娘還不知道嘉峪關如今究竟是什麼樣的情形。”
並非他不肯說實話,而是一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女子,便是告訴她,她又能對這些將士所身處的情況有幾分直觀的感受呢?
“是不是敵軍已經開始攻城了?”蔣曄最先想到的就是這個,若只是邊境無糧,以父親的聰明,多撐幾天總是沒有問題的,可是現在看方平的意思,不是沒有軍糧那麼簡單。
方平也沒想到,自己模稜兩可的一句話,竟然被她抓住了關鍵,聞言微微點頭:“從前天開始,十萬大軍,輪番上陣,不間斷地攻城。我們這些人離開的時候,喝的是沒有幾粒米的清水,連饅頭也沒有了。大將軍不敢讓人出城迎戰,只能命人固守城門,可是咱們不僅沒有糧食,連兵器都消耗殆盡了,大將軍之前特地派了一隊人去撿石頭,不敢浪費箭,只能用石頭把那些攻城的人砸下去。”說到這裡,方平忍不住搖頭嘆息,誰能想到,他們這群為國守邊的將士,面對敵軍的長槍短刀,用來抵擋的武器竟然是石頭呢?
蔣曄想到了邊境的情況不容樂觀,卻沒想到會是這麼艱難,當即立斷,對德生說道:‘不等明日了,今晚就走,明天天亮正好趕到嘉峪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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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德生方才也沒來得及細問,如今跟著在旁邊一聽,也是心中大驚,只是姑娘要連夜趕路,他本能地便要勸她。
誰知蔣曄根本不給他勸阻的機會,看向方平說道:“方統領,我身後有一萬石糧食,是冀州刺史蘇大人命人押送的,我想請你們等雨停後就趕路,接過糧食,運到邊境。”她到底放心不下蘇子青,便是他沒有二心,但是他派來押送糧食的那些人不知道邊境的情況,便不會著急,只有這些人去了,她才能安心。
方平聞言連忙表態:“姑娘放心,若不是忽遇大雨,我們也是不會停的。”邊境的兄弟們等著救命的糧食,他哪敢耽誤,接到將軍的命令後,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裡。
蔣曄微微點頭,對他鄭重一拜:“拜託了!”
方平被她的行動和話語觸動,終於徹底收了之前玩笑的神態,也鄭重道:“姑娘放心吧,絕不敢在路上耽誤。”
從始至終,蔣曄沒給德生開口說話的機會,她既已下定決心,便誰也攔不住。
只是方平問她:“姑娘要去嘉峪關,這一路上要不要給姑娘撥幾個人?”
“不必!”蔣曄搖頭:“我們兩人反倒更快一些。”
方平聽了也贊同地點頭,對這位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姑娘刮目相看起來。
外面還在下雨,蔣曄在外面與他們同坐了一會兒,這些人渾身上下都溼透,連泥帶水,恐怕很不好受,但是行軍在外,總是如此,也沒有乾淨衣裳可換。他們好像也已經習慣了一般,穿著這樣的衣裳,餓著肚子,也能談笑自如。蔣曄微微搖頭,與德生說道:“我先回去躺一會兒,免得晚上趕路體力不支。”
德生聞言連忙點頭:“姑娘快去!”
蔣曄衝著方平微微點頭後,並沒有直接回房間,反而走向了掌櫃:“你這還有什麼吃的,能填飽肚子的,都端上來吧,越快越好。”說著從腰間摘下一個荷包,從裡面摸出一塊最大的銀子,大概有三兩,放在了櫃檯上。
掌櫃先是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後或坐或站,渾身狼狽計程車兵,明白過來,連忙點頭:“有的,有的,我這就讓他們做了送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