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暉此話說得委婉,但是李慕亭聽出了他的意思,他並不信任京兆尹。
說來也並不奇怪,自他上任以來,京城女子失蹤的案件發生了並非一次兩次,卻次次沒有結果,這個京兆尹要不就是庸才,要不就是根本不上心。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屢次出事,京城又是如此重要之地,這京兆尹早該換人了,奈何如今的京兆尹陳大人是聖上寵妃陳貴妃的胞兄,竟也沒人敢彈劾他。蔣暉不管他是不是庸才,有人如此重傷蔣曄,必定是要找出來的,既然京兆尹靠不住,便只能靠自己了。
李慕亭點了頭,說道:“此事就勞煩暉兒去辦吧,嬸孃信得過你。”她如今是沒有心力去安排這些的,只想守著蔣曄,看著她快點醒過來。
蔣暉對著李慕亭深深一拜,鄭重道:“嬸孃放心,我必定找到傷害四妹妹的人,為她報仇。”
李慕亭今夜要守在蔣曄身邊,蔣暉便帶著蔣晨連夜派人去各大當鋪蹲守,又親自帶了人去昌樂大街尋查蹤跡。
另一邊蔣公嗣見到自己受傷的小女兒被送回家中,當即便衝到了陳文康的家。
今夜是上元節,京兆尹並不需辦公,但是定遠侯匆匆趕來,他還是趕緊換了正式些的服飾來見。
蔣公嗣已經耐著性子在客堂等了他片刻,終於見到他姍姍來遲,自見到受傷的蔣曄後心中便窩著的那一口火生生被壓下去才開口。冷聲道:“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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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康原本是守城門的出身,因著陳貴妃和三皇子才有了今日地位,見到蔣公嗣自然不敢怠慢,慌慌張張地行禮問道:“今夜是上元節,侯爺怎麼來了?”今夜元宵,各家團聚,他好不容易從邊境回家,不在侯府與家人團聚,怎麼這個時候竟來找自己,再看他臉色不善,陳文康更是不敢大意,問話時顯得小心翼翼。
蔣公嗣輕哼了一聲,瞥了一眼面前這個顯然養尊處優慣了,養出一身細嫩肥肉的京兆尹,說道:“我家小女兒今夜上街賞燈,竟被人所傷,如今尚昏迷不醒,陳大人主管京城治安,我來請陳大人幫我找出兇手。”
“什麼?”陳文康聞言大吃一驚,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蔣公嗣,在聽到他冷哼一聲後,連忙回過神來,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冷汗,說道:“下官今日在家中,實在不知竟有此事。侯爺放心,我這就命人去查,必定給侯府一個交代。”
蔣公嗣聞言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拱了拱手說道:“麻煩陳大人了。”
定遠侯的女兒在上元之夜被人所傷,顯見得他這個京兆尹失職,治安工作並未做好,他不追究自己的罪責已經是感激至極,哪裡還敢受他這一禮,陳文康慌忙躲開,忙不迭地拱手道:“不麻煩不麻煩,是下官的分內事。”
此事雖與他治安不嚴有關,但如今既已說了立馬派人去查,蔣公嗣身為邊境守將,不便插手京城事務。再說他畢竟是三皇子舅父,身份在這兒,蔣公嗣也不想顯得咄咄逼人,是以在他承諾立刻去查後,也是無話可說,只淡淡地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他走後陳文康抬手一抹,才發現額頭上出了密密一層冷汗,連忙叫人給自己換官服,也顧不得後院還等著自己的美妾嬌娘,慌慌張張趕去了官衙。
往年元宵燈會也有過多起女子失蹤之事,她們的家人也曾來找過他,但是他是不大當回事的,人丟了就是丟了,哪裡還能找回來呢。所以他明著說會盡力,實則苦主一走他就將此事丟開不管不問了,偏他是陳貴妃的兄長,那些人即便怪他辦事不利,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今年竟是定遠侯府出了事,蔣公嗣親自來找他,他是不敢大意的。
雖說他是個庸才,但畢竟官衙裡尚有可用之人,主管京城巡防的京城守備司章參,正是武城侯長子,早在陳文康任京兆尹之前便統領京城守備軍和巡防軍。巡防軍與皇城內,外禁軍一起拱衛帝都,守備司統領京城巡防軍,職責重大,非深得皇上信重之人不可為。只是大周規制,一方大員統領要務,武將須聽文員調配,京城亦不例外。章參身為守備司,雖瞧不上陳文康,也需得聽他調令。
一出事陳文康就急急忙忙將章參叫了來,大略說了事情原委,便拜託他一定要儘快找到傷了蔣曄的兇手。他如此鄭重自然是怕得罪侯府,但他本不必如此,武城侯即將與侯府結親,章參是章冼的嫡親長兄,此事既關涉到蔣家,他自然會盡心竭力,於是他很快給出了主意:“皇城腳下持刀傷人,此人膽大包天,必得將人抓到。”先是說了這麼一句話讓陳文康安心,果然見他不住點頭,才繼續說道:“我建議派巡防軍沿昌樂大街查尋蹤跡,同時派人把守城門,以防他傷人後逃出城去。”
蔣公嗣親自來找,陳文康被嚇慌了,一時失了神,又深覺章參乃是長久統兵之人,此事必定比自己要懂,聽了這個主意連聲說好,就要將人派出去。
他身邊的一位師爺在聽章參與陳文康說話時眼珠卻轉了轉,眼看陳文康要將人撒出去,連忙湊到他耳邊低語道:“大人,今夜可是元宵燈會,昌樂大街若是出點動靜,連宮裡都會知道,更別說那些聞風而動的諫官了,到時候不是給了他們一個天大的把柄來彈劾大人您嗎?”這位師爺姓秦,是陳文康上任京兆尹時隨身帶來的謀士,看起來已經年過半百,瘦骨嶙峋,一把花白的鬍子,眼中卻精光閃爍。
陳文康聞言果然一陣後怕,還好有師爺提醒,他方才真是被嚇破了膽了,分不清輕重緩急了。今夜這種時候,怎麼能攪得整個昌樂大街不得安寧。到時候訊息傳到宮裡,自己這個京兆尹失職,侯府之女在上元之夜被人重傷,又派巡防兵在昌樂大街巡查,攪得百姓不安,這哪一條拿出來都夠御史臺那群諫官大大發揮一番了。
此時正是三皇子爭奪太子之位的關鍵時候,他這個做舅舅的怎麼能給他拖後腿。當即便不住地點頭道:“沒錯,沒錯,你說得對,現在昌樂大街出點動靜,不是叫天下人都知道是我失職了嗎?”只是他很快又想起蔣公嗣那鐵青的臉色,此事不給他一個交代,只怕他不會善罷甘休,這麼想著便暗怪自己時運不濟,怎麼偏偏出事的是侯府的人,若是個無足輕重的人,這事也就像之前一樣揭過去了,誰又敢說什麼,此刻便看向師爺為難道:“可是,這事怎麼跟侯爺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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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師爺腦子倒是轉得頗快,略一思索便湊到他耳邊說道:“侯爺親自來找大人,大人若是沒有行動自然是沒法交代的,此刻大人可以派一部分人出去,但是動靜不宜太大,也不宜直接上街,叫他們不要穿官服,也不許去百姓家中,店鋪中盤問,只在大街小巷中暗中尋找便可。一來給了侯府交代,大人著實派人去找了,二來,若是侯爺問起來,大人也可以說是為了侯府名聲著想,才特意如此安排。至於城門守衛戒嚴,下官以為也不妥,本來京城燈會,多有周邊百姓趕來逛燈會,明日一早便要出城,若是嚴加盤查,必定引起百姓驚慌,如此動靜,自然也瞞不過那些諫官的眼睛。以下官之見,那人傷了人,必定知道全城戒嚴搜捕他,自是不敢冒險出城,這一點大人可放心。”
他這一番話說下來可謂有理有據,既能將此事的動靜壓至最小,又不會惹了侯府不滿,連侯府問起的說辭都準備好了,陳文康聞言忍不住拍手稱道:“妙啊!秦師爺所言極是。”他看了一眼還站在下面等著自己下令的章參,低低笑了一聲,接下來的事不需要秦師爺再來教他。真正的兇手能不能抓到根本不要緊,要緊的是他不能在上元節這個關頭鬧出動靜,讓御史臺和宮裡都知道他辦事不利,至於兇手,侯府只是要找一個人出氣而已,不出三天,他必定給他們找到這麼一個人,反正侯爺也沒見過這個人,難道還能讓他女兒親自來指認不成?
師爺看他如此上道,當即也不攬功,反而拱手稱道:“大人聰明絕頂,此事這麼辦最好不過。”
陳文康既打定了主意,再看向下面站著正殷殷等著自己下令的章參,便換了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故作高深地沉吟道:“方才我與師爺商量過後覺得,今夜元宵,百姓歡聚,實在不宜讓巡防兵大張旗鼓地上街擾了百姓安寧和佳節氛圍,若是城門戒嚴,明日百姓出城也多有不便。咱們身負守衛京城之重責,自然要為百姓負責,不能為給侯府捉拿一個兇手就擾了百姓安寧,是以還是讓巡防兵換了官服,悄悄巡查得好,萬萬不可驚動百姓。至於城門,那人想必知道城門必會戒嚴,反而不敢出城,倒是不必太在意。”
陳文康此人,若說為官尚有一點可取之處,那便是極其擅長將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比如此刻,明明是他怕動靜鬧大了被御史臺參一個失職之罪,卻偏偏要掛以不可驚擾百姓之名。侯府追捕重傷蔣曄之人,明明是按律追捕危害京城治安的兇手,他上下嘴皮一碰,竟成了侯府以權勢要挾,為一己私仇不顧京城百姓安寧。
章參聽完他這番顛倒黑白的話也是目瞪口呆,照他這樣佈置下去,那人必定是要逃脫,當即便要反駁兩句,奈何陳文康已打定了主意,他剛開口,陳文康便眼皮一掀,斜睨他一眼,問道:“怎麼?章大人沒聽到本官的話嗎?”
按官制,他得聽陳文康的,論身份,他是三皇子舅父,如今儲君未定,三皇子大有可為,章參雖覺得他這一番安排實在是糊塗至極,顯見得是要放走兇手,卻也不敢直接指出,只無奈地拱手道:“是,下官這就去佈置了。”
“去吧。”陳文康顯得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看著章參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才冷哼一聲轉過身來,對秦師爺說道:“這個人,仗著自己出身侯府便不把本官放在眼裡,這京城裡,侯府多了去了,他以為是個侯府就能跟蔣家一樣嗎?”饒是陳文康也不得不承認,蔣家在京城諸多高門貴族之中終究是特殊的,因為蔣家實在是世代忠良,忠心是用無數蔣家人的命堆出來的。
秦師爺連忙賠笑道:“大人說笑了,別說是他了,就是定遠侯,將來不也是要看大人您的臉色嗎?”
他這句話說得動聽,陳文康聽了卻有一瞬間的沉默,不過很快又掩了下去。陳家看起來欣欣向榮,若是三皇子他日登基,陳家更是一步登天,榮寵加身。但是身處其中的陳文康卻知道,花團錦簇的表面下隱藏的是波濤洶湧的暗流,三皇子的登基之路遠沒有那麼順遂,而作為三皇子外家的陳家,早已身處漩渦的中心,根本沒有入不入局的選擇。三皇子登基於陳家而言並不是錦上添花,如果陳家不想最後落得家破人亡,不論是三皇子還是陳家,都只能勝不能敗,陳家的一切都是為了三皇子在這場儲君之爭中勝出準備的。
如今聖上身體越發不好,立儲在即,自己身為京兆尹,掌管京城巡防軍,這個位子至關重要,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一點紕漏。至於兇手,不論能不能抓到,他都會將人送到定遠侯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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