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爸爸和我帶他出去玩。本來想著看看野花就回來,他非要釣魚。釣魚就釣魚吧。他們倆反正經常釣魚,東西都收在車裡。”哥哥嘆了口氣。“他非要自己釣個大的,結果真來了條大魚。也不喊我和爸爸幫忙,自己生拉硬拽。結果他被魚拽水裡了。天氣暖了,可水還涼著呢。從那次重感冒之後,他就沒離開過醫院。剛出院,馬上喝湯嗆一下,又呼吸道感染了,又回去住院。身體太弱,抵抗力已經不行了。最後多臟器衰竭,救不回來了。那幾天官方的人都來探望。我父親也知道自己不行了。”
“那他……”蘭澤知道自己的好奇心不恰當,但是他就是想知道,“非得釣那條魚嗎?”
“老頭心裡憋著一口氣。”哥哥抿了一口酒,眼圈有點紅。
“有你們陪著,應該還挺順心的吧。”
“媽媽一直不待見他。總認為他是繡花枕頭一包草。”哥哥壓低了聲音。
他的右邊坐的是另外幾個兄弟姐妹。
他們和父母本來就毫無交集,也犯不著知道這些,再為這些事情難受。
“……看一口氣生了你們六個的陣勢,當年應該是真愛呀。”蘭澤基於常識判斷道。
“所以媽媽總認為自己受騙了。”
“哥你辛苦了。”
這當兒子的,擠在中間,實在太尷尬了。
蘭澤從來不愛和媽媽打交道,多麼有先見之明。
“當年的事情,就是一筆爛賬。”哥哥不開心。“他拿了咱爸練的字,這是事實。看寫得怪好看的,把爸爸抄的詩詞拿來送媽媽,也是事實。媽媽看上那筆字了,這也是事實。這些都是無可辯駁的事實。至於他們之間到底還有些什麼事,過去那麼多年了,小輩們誰也沒參與過,誰能知道啊?”
“練過字的紙,老爺子不是送他了嗎?怎麼處置都是他的自由吧?而且,我覺得媽媽說法不對。”蘭澤想辦法安慰哥哥。“不是繡花枕頭一包草。”
蘭澤想到一個合適的角度:“歸根結底只不過是語言問題。不在母語環境,總是吃虧的。”
這一點蘭澤深有體會。只是,當年他留學高中的老師和同學,對他的無知分外包容。
白權明停下來認真地想了想。這個角度,突然令他覺得好受多了。
“對,是語言問題。其實他不是文盲,文化水平挺高的。要不然,聯合體的工作他也幹不了。”
“那不就結了。”
跨文化交往總是困難重重的。正因為可以維持基本的人際溝通,所以彼此才會把對方當成平等的正常人。在“平等”眼光的審視下,就很容易互相把對方的反應遲鈍當成二傻子。
蘭澤當年留學,如果不用踢球、泡妹子的方式展示自身才華,和當地青少年打成一片,很容易被同學當成日常交往有缺陷的書呆子。因為他說話溝通費力,他話少啊。住家媽媽直到十幾年後,還認為他當年是個安靜的乖孩子。蘭澤是淘氣到自制炸藥炸學校,導致被留學流放)的,能是安靜的乖孩子嗎?
衛老頭的段數比他高多了。
排除錯別字問題,他給孩子起的名字,也還挺像樣的。至少看上去符合神州文化規則,並沒有起出“白很棒”、“白肉餡”之類的名字。
把權換成泉之後,泉鳴公子之外,五個兒女的名字大概是:白泉水,白泉生聲?),白泉冷,白泉親清?),白泉好……這個姑且認為,包含著父親對女兒的美好祝願吧)。
雖說優美不到哪去,可這文化水平也沒比一般人差多少。
但再加上錯別字問題,媽媽的心理落差就大了。
這和能寫一筆好字、熟知古詩詞的高雅人設,嚴重不符。
如果衛老頭處處表示出:我是外國人,我對你們國家的事什麼也不懂。說不定媽媽反而不會嫌棄他沒文化。
但這樣一來,倆人說不定根本沒機會開始。
白權明和蘭澤兩人,一邊吃東西,一邊嘀嘀咕咕地認真分析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