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太,其實是我老公的阿太,一個活到了96歲的農村老太。
第一次去老公家,見到第一面的人便是阿太。一個瘦瘦小小老太太,穿一件斜襟的棉布藍色外套,腦後梳著一個髮髻,正在廚房的灶臺邊準備午餐。
那時候她已經八十多歲了,耳聰目明,乾淨利落。興許是緣分吧,老太太很喜歡我。
阿太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女兒從小就送給鎮上的人家了,平時來往比較少,只有家裡有大事的時候才會來看看她。
阿太的兒子就是我老公的爺爺,一共有四個兒子,二個女兒,最大的兒子就是我公公,我公公不是爺爺親生的,是鄰鎮領來的,舊時候結婚後不生養,按照迷信的說法要先領養一個,才會引出兒子來的,用現在的說法,我公公是領來做“引流”的。
分家的時候,阿太分到大孫子家,就是我老公家。
我嫁過去的時候,老公家已經翻造了新樓,我們都搬到樓房裡住了。原先前面有二間平房,現在改成了廚房和餐廳,平房前面有一塊空地,鄉下人家稱為“道場”,可以用來曬稻草等農作物的。
樓房的後面有一間小房子,是最早的時候,鄉下養豬羊用的,阿太一個人就住在這裡。造新房子的時候,樓下有房間的,讓阿太搬進樓房來,她死活不肯,她說:“我年紀大了,換個地方住不習慣,不搬了不搬了,這裡很好。”
阿太也不肯和大家坐在一起吃,她吃的菜都是婆婆專門給她準備的蒸得很爛的菜。
我曾試圖喊她和我們一起吃,阿太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我年紀大了,牙齒都沒了,咬不動了,一個人慢慢吃。”
家裡人說,阿太就是這麼個人,不願意被人嫌,這麼多孫子孫媳曾孫,個個都喜歡她,尊重她,可她誰家也不去。
03
我們在外工作,平時不住家裡,只有節假日才會去鄉下住,每次回家,我們都會給阿太買點好吃的。
那年中秋,我給阿太買了一盒月餅,吃過晚飯,天還不是很黑,我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走進阿太的小屋,泥地有些凹凸不平,但是一塵不染,乾乾淨淨。
屋子裡飄出一股燒酒的香味,尋著香味望去,阿太正在桌邊吃晚飯,桌上有一瓶燒酒,是本地酒廠自制的那種瓶裝酒,桌上的小酒盅裡還有半盅燒酒,原來阿太好這一口。
在靠西北的角落裡,是她養的幾隻兔子,白天阿太都會去附近的田野裡割草,下午的時候會清理兔子窩,所以雖然和兔子住在一窩,屋裡除了酒香和草香,沒有其他味的。
一時興起,也或許是被這酒香誘惑,我在小桌旁坐下,陪著阿太喝起酒來了。酒是個好東西,過了三巡,就會去觸碰記憶深處的閥門,一段段嵌入生命的歲月,便會躍然而出。
“姑娘啊,阿太老了,什麼都給不了你們,看著這麼多的小輩都過得很好,阿太心裡高興,”阿太滿是皺褶的臉上露出了孩童般甜甜的笑容。
她拿起酒杯,慢慢地抿了一口,隨手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
“那時候,阿太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賣光了,你太公走得早,家裡都靠我一個女人撐著,你公公十幾歲的時候,媽媽也走了,她留下的三個兒子,我做奶奶的要把他們拉扯大,那時候,我都是半夜起來,乘著夜色,拿著值錢的東xz在包裹裡,坐船去烏鎮賣了換吃的。”
房間裡白熾燈的燈光照著阿太,因為酒精的緣故,臉微微有些泛紅,阿太繼續慢條斯理地講她的故事。
“有一次,我把家裡最值錢的一對金耳釧,藏在身上,跟著隊裡的大寶鳳珍夫婦倆,一起去烏鎮,剛上船,就碰到了一夥強盜,搶走了我所有的東西,大寶夫妻倆也走散了,我一個人哭天喊地,那時候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可是想著家裡頭三個孫子,我爬了起來,身上沒有了盤纏,一路討飯一路往家的方向走,走了半個多月才回到家,家裡人都以為我死了。”
阿太說著,聲音有些哽咽,一旁的我,一陣酸楚,一滴淚水順流而下。
藉著酒興,我又給阿太斟了點酒,說:“阿太,苦日子都過去了,現在你五世同堂,小輩們個個爭氣有出息,大家都羨煞你呢!”
……
聽著阿太的故事,喝著小酒,不知不覺,一瓶燒酒見底了。
第二天,阿太依舊很早起床了,打掃房間,洗好衣服,把自家的道場清掃一遍,等我們下來,阿太已經去田間割草了,她去給她的幾隻寶貝兔子覓食了。
婆婆做飯的時候,阿太又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了,靜靜地坐在灶間燒火,開飯的時候,她端了她自己的菜回小屋了。
只有每年的大年三十的年夜飯,阿太才和我們坐在一起吃。
有一天,婆婆發現阿太沒有來廚房,去小屋一看,阿太已經安詳地睡著了。
那年,阿太九十六歲。
我想,阿太臨走的時候也沒有麻煩任何人,她一定也想自由自在地走。
現在想來,阿太雖然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村婦女,她卻是活得最明白的人,她放下了世俗的羈絆,不受那些所謂的“應該或者不應該”所左右,這是一個人最接地氣的自由狀態。
想起了黑狗達的阿太說的:肉體是拿來用的,不是拿來伺候的。當我們困在了自己營造的“皮囊”裡,哪裡還找得到自由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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