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記得十歲那年的某個傍晚,老媽突然跟我說,如果我今天可以把晚餐的碗筷全部洗掉,就獎勵我五塊錢。
那時五塊錢意味著可以買十袋小浣熊乾脆面,或者一大袋大白兔奶糖,甚至是幾個奢侈的冰激凌蛋筒。
我欣喜若狂地承接了這個任務,還自告奮勇地承擔了更多的職責,比如,洗完碗後,我把炤臺和櫥櫃擦得一塵不染。
當我滿頭大汗地從廚房裡鑽出來的時候,老媽果然信守承諾,遞給我五塊錢,還滿臉慈愛地說:“我家丫頭真是長大了。”
這句讚許,遠比手上的五塊錢更讓我開心。
因為那時候的我,以為當大人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可以擁有花不完的錢,可以隨心所欲地買自己所有心儀的零食。
可惜後來我發現,長大並總是一件高興的事情,因為老媽不會再給我一毛錢,卻繼續指使我洗掉家裡成堆的碗筷。
再後來上了初中,一到暑假,我的無償勞動範圍就擴充套件到家裡的一日三餐,一百多平上下兩層的地板清潔,還有晚上睡覺前的席子,要用噴有花露水的涼水,仔細地擦試幾遍。
好幾次,我跟老媽鬧革命,表示同學在自己這個年齡,會得到很多零花錢,跑去買貝克漢姆的貼畫,而我,什麼都沒有。
老媽插著腰說,你從十歲開始,就已經長大了,怎麼還惦記著那些幼稚的貼畫?
這一刻我才知道,當初的五塊錢,已經買斷了我所有幼稚的權利,可我又不是眼前這個嚴厲而精明的女人的對手。
天知道,我有多討厭當一個空有“大人名分”的小孩。
不過,老媽這種“揠苗助長”式培養計劃,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卻戛然而止了。
2)
那時,我考上了市裡的重點高中,必須每天五點半起床,晚上九點半才放學,沒有周末,沒有假期,只有星期天下午的四個小時是自由的,可是老師會在下課前塞很多試卷過來。
而老媽這時候,辭工成了全職家庭主婦,照顧我的日常起居,而我也理所當然地推掉了一切繁瑣的家務,家庭地位突飛猛進,成為重點保護物件。
漸漸地,老媽對我的照顧,已經體貼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每天回到家,浴室的水已經放好,溫度除錯完畢,換洗的衣服整齊地碼在了一旁。如果是寒冬,提前灌好的熱水袋已經把床鋪烘得暖暖的,如若是夏天,老媽會提前把席子鋪好擦好,風扇也早早備在旁邊。
於是,高中的三年,我徹底退化成了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廢柴。再後來外出求學,宿舍裡有阿姨專門洗床單,食堂裡有新鮮的一日三餐,我除了洗幾件衣服和整理床鋪外,幾乎到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地步。
3)
這直接導致工作後我第一次外出買菜,竟茫然到不知如何下手,腦海裡拼湊不出一盆菜該有的樣子。
於是我挑了幾個番茄和雞蛋就灰溜溜地回來了。
到底也是有過做飯經驗的人,我望著案板上稀拉拉的幾個食材,終於想到了一個最簡單的菜譜,西紅柿蛋花湯。
於是我先燒了一小鍋開水,然後把雞蛋攪拌攪拌,倒進鍋裡,再把番茄切成塊,扔進去,最後撒了一點鹽。
幾分鐘後,關掉煤氣,等鍋裡翻滾的熱氣消停下來,我發現西紅柿和雞蛋像是兩個吵了架的戀人,誰也不黏著誰,舀了一勺湯小心放進嘴裡,發覺像是喝了一口鹹開水,也就是說,不僅是西紅柿和雞蛋分家,連水都帶著鹽自立門戶,他們根本不屑於跟對方產生任何化學反應。
最後我放棄了這鍋燙鹹水,生吃了剩下的番茄,然後跑去便利店買了酸菜牛肉泡麵填充了飢腸轆轆的腸胃。
不過作為一個從小被磨礪過的廢柴,喚醒記憶是遲早的事情。大約半年後,我又可以遊刃有餘地做出兩三道像模像樣的家常菜了,加上每個月按時到賬的薪水,我終於可以做一個胡吃海喝的大人了。
可是作為一個大人的煩惱又接踵而至。
畢業後的第二年,老媽像是魔怔了一般,隔三差五打電話過來,跟我嘮叨著城東有個青年才俊,城西有個適婚青年,這節奏好似我第二天就會成為婚嫁市場上的黃花菜。
4)
這簡直就是二十一世紀的班內特太太嘛,但現實可沒有賓格利以及達西這樣腰纏萬貫的鄰居。
那時,為了爭奪自己所謂的婚戀自由權,我把青春期缺席的叛逆勁兒全部使了出來,聽不進老媽的任何一句“忠言逆耳”,還作對一般,喜歡上了一個比我還瘦的窮小子,老周。
老媽知道後,失眠到半夜,老爸連連嘆氣。一開始,兩個人統一戰線堅決反對。
但我越挫越勇,用爭吵和冷戰逼迫他們屈服。而這招也十分奏效,小時候總是一聲怒吼就能把我嚇尿的老爸,看見我一把鼻涕一把眼地瞪著眼睛死倔死倔的樣子,只能長長地嘆一口氣,親手把我送上了去往老周家裡的長途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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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坐在汽車上,看著老爸佝僂著背,低頭蹣跚地走出車站,突然理解了朱自清寫《背影》時的心情,心酸得直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