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行等人晨時出發,直到正午才到了那苦主所在之處。這戶五口人,男主人女主人按著自己三個孩子跪在地上,以額觸地,動也不敢動。只是這地方,怎麼看也不像是他們家,倒像是臨時的安置之所。不過也對,他們這樣的百姓來鳴冤,告的還是縣令,原來的住處自然是如何也不敢再住了。
豫潛趕緊扶起來,“幾位先起來,我家大人不興這套。”
男主人還是不敢起來,女主人按著自己那三個孩子,自然也不敢。此時坐在輪椅上的紀行嘆一口氣,“二位起來吧。”
此時男主人才敢起身,可臉上還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紀行道,“你表妹父母呢?”
男人一五一十道,“我那個姑父,前幾年去山裡打豬,遭狼叼了。姑姑去尋他,你看,哦豁,跌到了山崖下面,痴呆了。阿妹那個時候才十三哦,天天給人家洗衣裳,掙錢醫姑姑,好多年了,手都洗爛了的哦!”
紀行點頭。
男人被紀行提起話匣子,就管不住嘴了,“阿妹年輕,好看,官老爺,那驢日的馬福就要來欺負阿妹哦!我做大哥,又莫得本事,只是平時給她扯點兒菜葉子,幫她勻點點米過去,待她好得很哦!”
豫潛見男人要開始亂扯了,不由得乾咳兩聲,可惜男人似乎意識不到。
“可惜了我阿妹,還有她弟弟。驢日的馬福把我阿妹肚子搞大咯,阿妹曉得後,就去問馬福,馬福說要給她銀子,還要幫我姑姑醫病。阿妹就沒有報官,其實報官也莫得用,他家就是官嘞!後來他一直沒有給銀子,阿妹聽到說我們楚州來了個高青天,就是高大人你,阿妹說要報官。驢日的馬福就要打我阿妹!”男人唱戲本似的一路說下來,並沒有一點遲鈍。
紀行點頭,“當初你來敲鳴冤鼓,語焉不詳,今日我問你,三條人命是怎麼沒的?”
男人見紀行表情嚴肅,嚇得又要下跪,卻生生被紀行的眼神嚇得又不敢跪下去,於是弓著腰,不知這是跪還是站著。
“青天大老爺!馬福整的!我看到他拿棒打我阿妹的肚子!阿妹的弟弟還小,來幫她!遭馬福打死了!姑姑腦殼壞了,也來幫忙,馬福又把她也整死了!之後他就叫他隨從把我阿妹也打死了!擀螞蟻子一樣喲!”男人突然痛哭流涕,開始結巴起來。
紀行點頭,“好好。你表妹當時有了身孕,是不是肚子已經開始有了?”
男人顫抖著比劃了一下,“大概就是這樣大。”
紀行皺眉,“不小了,怕是得有六七個月了啊!”
男人喊道,“我對阿妹好得很,她走了,我天天都怕,就怕驢日的馬福來找我晦氣!”
紀行溫和一笑,“你放心,你表妹已經能夠被伸冤了,那馬福已經被我關至大牢。”
男人一聽,不免長出一口氣,又有點擔驚受怕起來,“那個馬福咋個說?”
紀行道,“還沒有審,就這兩天的事,你放心,那三條命,我會負責。今天就這樣,你們在這裡藏好,如果還有什麼事,我們也好來找。”
男人不住磕頭,一遍又一遍地念著青天大老爺。
隨後紀行招呼豫潛將他推走。等上了馬車,走到大道上,紀行拉開簾子,“豫潛,你怎麼看?”
豫潛叭地吐出一口濃痰,“他媽的馬福不是人!肚子都搞大了還要打死人!他就不是個娘生的!”
紀行皺眉,嘆一口氣,“剛剛這個男人有問題啊。”
豫潛一怔,“大人,你是說什麼?”
紀行還在大商時,極少體味過何為親情。到了高家後,高寒士將他視為己出,讓他對血緣親情一度十分珍視。可是今天見了那個看似一臉老實的男人之後,他又不由得心寒起來,“這個人三句不離他對他表妹有多好,最後又在問馬福的口供如何,你說他心裡在想什麼?”
豫潛想了想,“屬下真不知道。”
紀行嘆道,“若非心中有鬼,怎會苦心孤詣來在我眼前編造一個好哥哥的模樣。他表妹有身孕已經六七個月,他肯定知道,這段時間他為什麼不來報官?偏偏是出事之後。”
隨後他攤開雙手,仔細看著掌心紋路,“很多命官不是不問事實,而是問不出來。明擺著的實情,往往被人所說的那幾句話矇騙。我們若是隻聽他一面之詞,可能眼前看到的只有馬福殺人一案。”
豫潛撓撓腦袋,“大人的意思?”
紀行道,“給你舉個例子。村霸侵佔我良田二分,我不服氣,牽羊去啃食他家莊稼。村霸於莊稼中投毒,我羊盡死,損失財額巨大。因此我將村霸告上官府,告他毒害我十數頭羊。死的羊是真事,村霸欺我是真事。我在官府之前,只說這兩樣,閉口不提牽羊啃食他家莊稼之事。那些個有點良心的青天大老爺聽聞了此事,定然重懲村霸,卻萬萬遺漏了我牽羊啃食村霸莊稼。你說村霸冤還是不冤?”
豫潛點頭,“好像是有那麼點兒冤。”
紀行道,“那就對了,咱們可不能如此般遺漏下來一丁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