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行從來沒有,給任何一個物件起名的習慣。
像傷刀。刀身上一個“傷”字,他就叫傷刀。直刀制式如此,他就叫直刀。大黑牛是牛,他叫它老牛。
但那匹狼可不一樣,獨一無二,它有了紀行“御賜”的名。名字簡潔,就倆字,狗子。
狗子活潑好動,殘暴無比,看到蒼蠅都是肉,想要啃兩口。雲駒常常受驚。
北域沒什麼路,眾人都挑草地走。狗子背上馱著紀行。老牛身上掛著直刀,帳篷,和其他必需物件,當然,還馱著老邢和他徒弟。
按理說,除了甲讓,他們個個都算高手,跑起來是隻快不慢。可為什麼非要帶著牛馬狼?
說到底,人沒法和獸類比。尤其是大個兒走獸,出生起就得跑,不跑沒吃的得餓死。耐力比人強得多。要是老邢這夥人,為了趕往北域,鉚足了勁往前奔。先把自個兒跑個半死,再遇上事,紀行哪怕三頭六臂,老邢他們沒了逃命的力氣,那也沒轍。
草深及腰,小動物就多。
狗子時不時的,對著不知什麼東西齜一齜牙,白芙紅晨那兩匹馬便不敢走。
“紀行你能不能管好你家狗子!”白芙騎在雲駒背上,早已忍無可忍。
狗子還在齜牙,紀行一巴掌拍他腦袋上,狗子就愣著眼轉過頭看他。
“看什麼看?走啊!”紀行痞裡痞氣。
惡人還需惡人磨,狗子迫於紀行淫威,連個噴嚏也不敢打,往前發足狂奔。
紀行大罵,“慢點!吃多了?”
狗子不管他,跑得歡快。
紀行從它背上跳下來,回頭把老牛背上直刀取了,又追上它,瓷瓷實實坐它背上。
將近三千斤不是鬧著玩的,狗子再能折騰,也不得不慢下來。
幾人行程說慢實快。
本來以為最慢的老牛,跑起來那可是一個驚天動地,甲讓老邢在它背上慌張不已,怕把行禮給抖沒了。
就這麼一個月過去了。
老邢喜氣洋洋地開啟地圖,大喊道,“不容易啊!再過幾天,崑崙就到了!”
白芙換上了一身勁裝,再不是當初那副柔弱打扮,頭上的髮飾也許久沒戴。
“是啊,這都幾個春秋了,又快下雪了。”白芙往北望。
紀行不知在哪抓了只羊,這時正興致勃勃地烤羊腿,紅晨在一旁烤羊肉串。
“是啊!等這一仗雪下了,我差不多就二十一了!”紀行哈哈大笑。他不知道自己生辰,判斷自己活了多少歲,都是看那年深冬有沒有下雪。
他小時候,那也是一個深冬。
幾個小朋友在一起玩,他也想去。西南邊陲,許多小孩子在一起玩,是要看年齡的。大孩子和大孩子玩,小孩子和小孩子玩,超過兩歲就玩不到一起了。
那些小朋友就問紀行叫什麼名。紀行說不知道。又問他多少歲。紀行還說不知道。所以不管大孩子,還是小孩子,都不願意和他一起玩。哪怕他們同樣髒兮兮的,但紀行在他們眼裡,隱隱間被冠上了神經病,瘋子的印象。畢竟紀行和一個乞丐在一塊兒生活。
後來紀行就去問收養他的乞丐,自己叫什麼。乞丐有條老狗,就說,你叫狗屎坨。紀行點點頭,興奮不已,大喊幾聲,我叫狗屎坨!
紀行又問他,我幾歲了。乞丐裝模作樣思量一番,七八歲了吧,撿到你就有七年了。
紀行抱著老狗,嘿嘿直笑,我叫狗屎坨,我八歲了,唸叨了一遍又一遍。
老乞丐沒熬過那年冬,隨他一起去的還有那條老狗。
紀行那天早上醒來,從稻草堆裡推了推老乞丐,發現他不動彈,身體已經涼了。他又推推老狗,狗也是涼的。
他看過別人怎麼出殯的,但沒辦法給老乞丐辦一場法事葬禮。他就用棍子刨了兩個淺淺的坑,鋪上稻草,把他倆埋了。
等紀行回了他們平日裡蹲的那個稻草坑,發現碗不見了,藏在泥巴下面的八枚銅錢也沒了。
紀行撓著腦袋,想不通那錢怎麼沒的,急得想哭,但他沒哭。他知道有什麼很重大的事情發生在了他身上,但他說不清是什麼事。小紀行只能猥瑣在那一團稻草裡,心裡想,是不是明天早上我也涼了。
可馬上肚子就餓起來,他不得不去乞討。他沒有乞討的經驗,往日都是老乞丐帶著他,教他怎麼下跪,可是沒教過他怎麼捧碗,怎麼求人卻不捱打,何況現在碗也沒了。小紀行不會乞討,就站在一棵樹下。
一個面色溫醇的中年人,手裡捧著只壺,朝他慢慢走了過來。
然後他就遇到了何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