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這邊離季康元家更近,所以趙成問:“怎麼說,你回家還是去我那兒?”
“回家吧,好幾天沒見蘭蘭和秋田。明天也有點事要做,你那兒太遠了。”
趙成點點頭,他看得出季康元不知道什麼原因心情似乎變得不錯。雖然臉上還帶著個指印清晰的巴掌。
明明就在今晚前還要死要活。
說實話,現在的趙成真的有些迷茫了。之前他覺得,季康元這麼愛許術,那許術也稍微愛他一點,讓人開心一點吧,不要讓季康元一個人那麼累,本來他就已經夠痛苦了,還揹著份這麼沉重的愛意,朝一個不願意回頭的目標前進,像拉著癟輪胎的推車上陡坡,一個不注意就是連人帶車地翻滾下去。
可現在,看著連個好臉都沒得,還捱了一巴掌,身體又被餵了藥,在喜歡的人面前連剋制讓人羞恥的生理反應都做不到的季康元,卻依舊會因為和許術的單獨相處而從抑鬱頹廢變得雀躍自喜,他就覺得……
他就覺得……
許術這味‘藥’未免對季康元而言也太有效了一些。‘有效’到讓人不舒服,讓人害怕。讓人由‘死’轉‘生’,全盤毀滅又全盤救起,‘有效’到讓人覺得不公平。
如果說季康元是一個世界,那許術簡直稱得上是這個世界裡盡可以為所欲為的主宰。
有治癒一切的療效,卻又在抽離時給人與死去無異的痛苦。那這究竟是‘藥’,還是‘毒’?
雨滴在傘面上踢踢踏踏,趙成意識到自己在季康元給完答案後已經太久沒說話,而正好他還有個很好奇的問題,於是他問了。
“你說你們沒做,那許術……為什麼哭了?”
季康元一愣。許術為什麼哭了?
他當時也問了這個問題。
許術的表情很平靜,視線虛虛地向上浮在半空,眼淚卻洶湧地往下滾落:“你割腕的時候,會痛嗎?”
季康元不敢撒謊,小聲回答:“有一點。”
“我媽媽也是用這個方式走的,流了好多血,把床單都染成了紅色,可是她的眼角卻幹幹淨淨。我仔細地摸了,把媽媽沒被血覆蓋的每一寸面板都摸了。”許術的臉已經被徹底打濕,淚水甚至順著下巴滴下去:“我就一直告訴自己,媽媽是做好決定了的,她太累了,需要休息,沒關系,我來接替她的意志活下去,她想達成的心願都由我來完成,我是她生命的延續體,我活著,她就活著。”
“我卻沒敢想過,她其實一直都很痛,是比割腕還痛的痛,我沒有及時察覺到,也沒有保護好她,讓她在生命的最後連哭都哭不出來。”許術說,“她是我最愛的人,之後就是你,不管怎麼樣,季康元,我確實已經拿出所有力氣去愛你了。你不是媽媽,你難過的時候沒有對我手下留情,你好像一直在感情裡高高在上的樣子。”
“其實,其實每次這個時候,除了委屈,我還有一點點的安心,我覺得是我足夠的愛讓你那麼驕傲,那麼肆意妄為。”
“可為什麼結局還是這樣呢?”許術茫然地流淚,像在透過黑暗的空氣問上一世的季康元,問上一世的許術,問永遠離開的母親:“連你們選擇離開的方式都一樣,我在愛別人這件事上,真的做得那麼糟糕嗎?”
季康元在低處仰頭看他。藥效又開始發作,身體像燃著把烈火,可心疼的情緒又是最澎湃的海。烈火被覆滅,呼吸被湮沒,他在許術的每一字控訴裡掙紮、淪陷,生來死去無數遍。
他安靜地伸出手,掌心上方,許術下巴尖處懸著一顆淚珠,墜落的過程冰冷、遲緩。窗外滂沱大雨,彷彿滿世界只剩水珠,海浪卻只溫柔地接住這顆最寶貴的淚滴,從中細細體會它的苦澀與難過。
許術低下頭,看著季康元的眼睛:“還記得我問過你,為什麼那麼討厭下雨天嗎?”
季康元說:“記得的,我當時也不知道。但我,我總是害怕,我會覺得要失去什麼東西,我害怕會是你,所以更加害怕地越抓越緊。”
許術垂下睫毛,靜了一會兒才說:“就像我害怕有人割腕、自殺。你們的自我放棄對我而言也是一場雨,是一場會下很久,很久,很久的雨。”
許術說:“所以不要再痛了,季康元。”
……
“怎麼不說話?”趙成看他一眼。
雨已經小了很多,或許不到天亮就會停。
雨總會停。
一個多正常的自然規律,三歲小孩都知道。可季康元想到這裡,好像他是世界上第一個發現這個秘密的人,竟然露出幾分不明顯的笑意。
他搖搖頭:“沒什麼的,你別亂猜。”
“……”趙成看他那樣子也不是很想知道答案了,表弟的戀愛腦形象已經不需要更多細節來幫助他刻畫立體。
他又隨口問:“你明天去上班?醫生叫你注意休息。”
季康元上揚的情緒就慢慢沉靜下來。
很多事情,方慧安了解季康元,就如同季康元瞭解方慧安。他們流著心靈相通的血液,他們有著同樣不計後果的偏執。
季康元說:“不,我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