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尚且難以承受的生活巨變,重重落在天生敏感的季康元身上,更是將他壓抑到扭曲。
於是沉默比歡笑更多,痛苦開始滋長,幸福就被遺忘了。
診斷證明從醫院送到方慧安手上那天,客廳的燈亮了一夜。
曾經揚言再也不許季康元見自己一面的狠心母親,到了這一刻卻縮在丈夫的懷裡無助地流淚,她終於不得不面對自己已將內心的心理創傷移接給兒子的事實。
方慧安為修複季康元做了很多嘗試,最喪心病狂時她找了個驅魔的道士。
可季康元始終麻木地抱著許術冰冷的骨灰盒,把自己藏進掛滿愛人舊外套的衣櫃裡。
一切都是徒勞。
如她當初怎麼讓季康元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幸福的家庭驅趕,現在,她也必須眼睜睜看著兒子怎麼粉碎。
一枚紐扣對應一道釦眼,命運從來都是這麼嚴絲合縫的。
“所以……從醫生的結果來看,我可能是真的有精神病。”季康元聲音不大,但足夠許術聽清:“不是你不好,而是我精神有問題,你已經很好很好了。”
好到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哪怕不知道季康元所承受的痛苦,仍舊不怕疼的用柔軟的懷抱迎接他的尖刺。
聽完季康元的講述,許術很久沒說話。
他不知道說什麼,甚至連表情都做不出來。
許術過去只知道自己上一世的某些不幸由季康元造成,可原來季康元的艱辛裡也有他的一部分。
許術的沉默讓季康元心中不安,他猜測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了,忍不住有些沮喪,開始笨拙地找與之無關的話題。
“對了哥哥,你還記不記得你從前很喜歡的一個樓盤?我這兩年也在關注,這附近正好有一個類似的,也是帶很大一個露天陽臺……”
許術慢慢回頭,看季康元張張合合的嘴,逐漸聽不到聲音。
他出神地想,原來他們當初那麼痛苦,還那麼相愛,他們幾乎拿出背叛自己的勇氣去愛對方。
可大學心理講座的老師不是說過,愛會讓人變得越變越好嗎?為什麼只有他們一直在難過?
“季康元,我要回家了。”許術打斷那人越來越找不到章法的喋喋不休。
陰差陽錯也是錯,許術的心不是塑膠玩具,被丟錯了一次還敢再往人手遞。而且就算他接受了季康元上一世的苦衷,那麼這一世呢?就算沒有這一世,季康元能保證自己永遠不再‘犯病’嗎?
無解。
許術能從這樣那樣的處境中還算健康正常地長到現在,最大的本領就是不往回看。
“那我送你吧。”季康元飛快地說。
又小心地補充:“現在不好打車,我送你,可以嗎?”
沉默了一會兒,許術垂了垂眼睛,輕聲說:“……隨便你。”
季康元因為許術的不拒絕而露出一抹難得真心的笑,沒幹的淚痕就掛在上揚的唇角邊。又哭又笑,像個小孩。
古老建築樓上的大鐘指標緩緩轉動,時針與分針合成一道筆直的豎線直指天空,屬於城市的夜晚終於降臨。
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