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身上特別痛,卻痛得詭異。
許術費力把眼睜開一道縫兒,入目是模糊而蒼白的牆壁,四肢酸得抬不起來,最不能理解的是後面那處,脹脹地疼。
追尾追的是尾椎骨的尾嗎?
——許術記得自己發生了車禍。其實說追尾是說得太輕了。
深夜的汽車道上,微風白露,因為新下著毛毛細雨,空氣不算太悶,許術開了半面的窗,雨就順著飄進來,撲了他一半的側臉。
沾了水的面板被風一吹反而更涼爽,只是水珠凝多了,就彙成一束,悠悠從他清雋的眉骨滑下來,經過眼尾,淌出道在路燈中忽明忽暗的水痕。
許術無知無覺般,目光筆直落在車燈照亮道的柏油路上。
雨夜行車很危險,雖然現在車少,但開車走神,這對許術來說是從未有過的。
從家去安橋那條路雖然不在鬧市區,但也不算非常偏,之前沒出過事故,而且這段路程才二十分鐘不到,很少有人會這麼倒黴的。
後視鏡上掛著的小狐貍沒了,許術心中隱隱有些空茫,剛剛未知號碼發來的錄音猶在耳畔,季康元的聲音透著讓人遍體發寒的得意。
其實什麼都沒有想,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毫無徵兆的。
幾聲轟隆的撞擊聲,許術的安全氣囊已經彈出來,失控的白色大眾車身在被雨浸濕的柏油馬路上旋轉幾周,撞上一輛載滿鋼條的貨車。
……
血腥味在空氣中越來越濃鬱,許術的內髒大概已經被撞碎了,鋼管隔著車身壓在他背上,鼻腔裡都灌滿了血,呼吸受阻。
他無意識地眨了眨被血濺濕的睫毛,朦朦朧朧間,卻覺得自己身上的某種疲憊終於等到了完結。
九歲之前,許術還是個有媽媽疼的小孩兒。
a市浮華璀璨,大廈背後的縫隙裡也夾著些低矮破舊的老樓,許術和媽媽相依為命地住在裡面,窮到每天來不及産生“苦”這種感受,就要慌慌張張尋找下一餐該怎麼解決。
女人是從西南鄉下來的,很偏僻閉塞的小村,字也不認識幾個,身上又有傷,幹不了重活。
小小年紀的許術坐在跛腳板凳上,陪母親用軟竹條編出漂亮的籃子,等著賣給大城市的老闆。許術編得很認真,他要確保自己做得很好看,才不會被有錢的老闆們挑刺、壓價。
臨近下午飯點,女人又去菜場的垃圾桶裡偷偷翻商家摘掉的爛菜葉,裝在自己編的竹籃裡去農貿市場外的街邊躲著城管賣。
一般是穿著打扮光鮮漂亮的姐姐們買得多,許術站在一旁,知道她們買了也不會吃,她們只是在可憐這對貧窮的母子。
許術那時還小,面對陌生人的嘆息,不明白母親為什麼總要低頭,a市物價昂貴,就算她拼盡全力,也還是需要一點兒本地人的“可憐”,才夠活得下去。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個紮著高馬尾的姐姐,身上穿著整潔的校服,她把那天籃子裡的菜全買了,還送了許術一罐印著外文的梅子幹。
女人從來沒吃過一顆,她說這是她用爛菜葉騙來的,幹的是壞事,不配吃,又讓許術不能學她,讓他以後要讀書,要知道誠信,要說到做到,要上大學,要找一份好工作,要掙很多錢,要光鮮亮麗地過一輩子。
許術說,好。
她之後沒多久就因為不堪承受丈夫酗酒後的暴力離開了,但這段話卻始終如死前那條沉而碩大的鋼管,一直緊緊擠壓著許術短暫的一生。
第二次從昏睡中醒來,終於勉強有了些力氣,睜開眼,從許術的視角,先看到的是一條布滿深紅吻痕的手臂。
他從尚不清醒的腦子裡反應了好久才認出這是他自己的胳膊。
許術心中有些奇怪,身體下意識動了動。
腰上一直圈著的屬於另一人的手臂將他更緊地往懷裡收,後頸的面板上有柔軟發絲貼著蹭了蹭。
許術心中湧上一種詭異的熟悉,接著,驟然聽到有親暱聲音貼著耳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