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衫早早起床,尋了件最樸素的衣衫穿上,從暗處尋出那個小小琉璃瓶。
琉璃瓶內盛了少少淺黃色液體,是他多少寒暑苦心搜羅的毒藥。
瓶內盛著他的解脫,他預謀已久的解脫。
解脫前,他只需向一人作別,一個至今渺然無蹤的人。
賀蘭珏。
十一年前他被家臣救走,曾信誓旦旦說定會在晏青衫二十歲前來救他脫難。
如今自己已多待他整整一年,可算是信守誓約不枉不負。
他不曾來,定是有他不能來的難處。
那樣孤高自負的賀蘭珏,如若有一線可能,又怎會棄前約不顧。
是以晏青衫不恨他,負了自己的是命運,而不是那自小為伴的賀蘭珏。
賀蘭珏,想起這名字晏青衫頓覺胸懷溫暖,溫暖的差點淚下。
這名字伴隨他度過早先歲月,那些無憂清澈的歲月。
彼時他是賀蘭珏的陪讀,兩人在紅牆玉瓦下嘻笑打鬧著長大,渾然不覺亂世飄搖。
還記得賀蘭珏好勝,七歲時兩人比拼誰能在一日背得《詩經》全文,他便窩在床角不吃不喝連連背了十二個時辰。
比試時當然是賀蘭珏贏了,贏後他振臂高呼自己是天縱英才,呼完後又賞晏青衫一記暴慄,罵說是誰要他這直娘賊讓他。
“直娘賊。”
想起這三字時晏青衫仍止不住笑,自己也不知那日得來這名號,被那天縱英才的賀蘭珏時時掛在嘴邊,一日裡最少要喚上百來次。
賀蘭眼裡當時是隻有他這個直娘賊的,直到八歲那年初春,才有第二個人勾起了他眼高於頂珏公子的興致,那個人便是他的胞妹賀蘭錦。
他們習慣稱這粉娃娃叫錦兒,賀蘭珏每日花費大把光陰去逗弄她,結果周歲時錦兒開口,第一個會喚的竟不是娘親而是“鍋鍋”。
“鍋鍋,鍋鍋。”
錦兒蹣跚學步是總追著他們亂叫,賀蘭珏在前頭逗引,也總是將音調拖的極長回聲“唉!”
這聲“唉”字穿越了橫亙其中的歲月坎坷,到如今晏青衫仍覺得猶在耳側回鳴。
他將那尊琉璃瓶高持,遙敬那些歲月,還有歲月裡刻骨銘心的人。
“賀蘭珏。”他道:“我等你十年後又寬限一年,將你錦兒完璧還你,到如今我歸去,可也算終不負你?”
門外寒風簌簌,似在答的確他不曾負他。
這答案裡他仰頭,將瓶內藥水緩緩服下,琉璃瓶兒映著他琉璃色眼眸,一般的安詳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