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案怎麼說?”天子等不及,催促道,“班婕妤,你先來?”
班華擱下筆,低頭看向自個兒纖手,輕聲道:“此一案,並無其他可疑之人。”
天子眉眼便耷拉下去,轉過屏風又去問劉歆,語氣已虛弱不少:“子駿可有什麼想法?”
劉歆理不直氣也壯:“並非師兄所為!師兄仁民愛物,怎會隨意傷人性命?”
天子手搭他肩嘆道:“嗐,光是這麼說,只怕難以服眾。”
屏風後,班華的聲音溫柔而沉穩:“君上英明。王大夫稱,太後派他連夜趕往富平侯府,勸侯爺自企其身、離京為父守陵。可這不合情理。”
“妾雖微賤,卻也知曉,太後與敬武公主素來親厚,公主時常入宮陪伴鳳駕;太後若有意規勸侯爺離京,為何不與他阿孃直言,偏要透過王大夫一個‘外人’輾轉傳話?”
“婕妤意指我師兄說謊、假傳太後懿旨?”劉歆不服,針鋒相對道,“可太後是否傳旨,陛下一問便知。師兄並非黃口小兒,怎會說出此等輕易便能識破的謊言?”
班華心中已有答案,卻不敢言明,只得沉默以對。
半晌,天子終於想通此中玄機:“如此說來,太後派王莽前往侯府,確為實情;可派他前往侯府的目的,卻並非‘傳話勸其離京’,而是命王莽……”
劉歆聞言倒抽一口涼氣,顫聲道:“陛下這話……太後既與公主親厚,又有何理由謀害其子?這才不合情理!”
此時天子卻抱膝蹲下,長嘆一聲而後頹然坐倒在地。
“是因太後以為,朕前次所中藥蠱,為富平侯所下。”天子垂頭喪意,再無半分心力,“她曾說富平侯藥害天子、其罪當誅,還責怪朕不加懲處,對朕大發雷霆。”
班華揣摩出上意,好心寬慰道:“王大夫出此下策,應也是為君上安危著想;畢竟,藥害天子之罪,的確罪無可恕。”
事到如今,劉傲也不得不承認,王莽很有可能確實殺了人。他不禁來氣,這貨平日裡裝出一副與他同心同德的模樣,實際上卻是太後的“白手套”!
人家畢竟姓王,血濃於水,太後是人家的親姑母,他只是個昏聵無能的傀儡皇帝罷了。劉傲想想又氣不過,恨不能現在就把王莽叫來罵一頓、踹兩腳,問問他究竟站在誰一邊。
可人家在為嫂嫂治喪呢。長那麼漂亮的嫂嫂,讓淳于長和王莽為她大打出手的嫂嫂,令王莽哭得如喪考妣的大美人兒嫂嫂!
原以為探明真相便能安下心來,可真相其實昭然若揭,是他拼命躲避、自欺欺人而已。
天子便又回龍榻上趴著去了。原本是來值夜陪寢的懵懂侍郎,與突然間飛上枝頭的惶恐婕妤,都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隔著屏風雙雙跪坐在原地,默默陪伴著灰心喪意的天子,直到夜幕降臨。
殿外閹人輕細的聲音響起,問天子可要傳來飲食。
班華緩緩挪至龍榻前,俯首輕喚“君上”,卻見天子俊秀的面龐上滿是斑駁的淚痕,不知何時已睡著了。
天子三日不朝,前朝那些社稷之臣再也按捺不住。
這日朝堂之上,大司馬王音被群臣團團圍住,眾口紛紛逼問他天子何意。他自來與太後參謀,如今長信宮被禁,天子又不肯見他,他也是六神無主,只得不住唸叨“稍安勿躁,靜待風平”等車軲轆廢話,引得群情激憤,罵聲漸起。
幾層人牆外,另一群人卻在冷眼旁觀,彼此默默交換蠢蠢欲動的眼神。
太後被軟禁宮中,衛尉淳于長突然下獄,王莽則閉門為寡嫂治喪,連日不曾現身。這是否意味著,王家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禦史大夫張譚圍觀半晌,看出王音這廢物沒了太後撐腰便毫無用處,於是沖身邊人拱了拱手,低聲告辭。
他一走,身後嘩啦啦跟出來許多人。張譚駐足提示道:“諸位同僚,可也是往太學去?不妨同行。”
眾人紛紛恍然,急忙點頭附和,各自捂緊袖中奏疏,浩浩蕩蕩隨他一路同行。
一行人來到太學,直奔劉歆所在監舍。老遠卻見劉歆門前已有一人,正以側臉緊貼門縫,偷偷往裡窺視。
眾人走近一看,那人竟是同為天子近臣的侍中、廣陵王二公子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