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始終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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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信宮中,三葷三素三羹擺滿一張九宮桌案,白賢正服侍太後王政君用飯。
太後淺啜一口粟子羹,擱下碗後,沖東北方微微抬了抬下巴,白賢便使一尺半長的銀筷,自左上方格盤裡夾來一片五花相間的蒸羊羔肉。
羊肉鮮嫩肥美,入口醇香不膩,太後面露悅色,白賢也喜眉笑眼,便又夾來一筷奉上。
這時窗外傳來輕細卻嘈雜的人聲,太後微微一頓,白賢便恣目向門口小閹人丟了個眼色。
那小閹人出去又進來,跪在案前道:“太後恕罪。未央宮公孫公公在外求見,說是有要事稟報。”
白賢搶先責怪道:“這孩子,愈發慣得沒人樣兒了!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攪擾了太後,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太後掀掀眼皮,冷笑道:“叫他進來。”
公孫澄垂手進來,磕頭請安後,竟不說話,只跪在那裡,氣鼓鼓直喘粗氣。
“你有何事,還不快說?”白賢使眼色催促他。
公孫澄些微回過神來,也覺察時機不好,可事已至此,只得硬著頭皮稟報:“太後恕罪,奴婢不該驚擾鳳駕。可王莽他……他於未央宮中白日宣淫,他還……以下犯上、褻弄天子……”
“多大的事,值得你打攪太後用飯?”白賢瞪著他不禁來火。王莽入宮多久了,早同天子互相褻弄多少回了,有什麼好特意來找太後說的?
公孫澄看懂他的神情,焦急補充道:“太後明鑒,王莽他……他侵犯龍體,強取天子後……”
“大膽!”白賢大驚失色,趕忙厲聲打斷,將更難聽的字眼生生堵回他嘴裡,“你這蠢貨!狗嘴裡吐不出人言!”
太後怫然變色,“啪”地將筷拍在桌上,橫眉道:“下流東西!你是挑準了時候,專來倒哀家胃口?”
公孫澄駭然驚醒,這才意識到自己於激憤之下做出了怎樣愚妄的決定。
白賢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惟恐太後盛怒之下要了這孩子性命,便大跨步沖下來,掄圓了胳膊、劈頭蓋臉連扇他幾個耳光,又當胸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沖手下閹人甩頭示意:“還愣著做甚?將這混賬東西拖下去,關他三天三夜!”
公孫澄被夾住兩邊腋窩往外拖時,已嚇得魂飛魄散,連一聲“太後恕罪”都未曾叫得出來。
掖庭陰冷的監室裡暗無天日,過了許久,眼睛終於適應黑暗,公孫澄這才看清,這裡空蕩蕩四壁蕭然,竟無一片草墊、一方矮凳。
未央宮四季如春,他久居其中,慣常只著兩層薄衫;如今淪落到這冰冷磚石造就的洞窟裡,他無處歇息、只能瑟縮著抱臂呆立。
寒濕侵入他單薄的身軀,舊傷發作起來,從膝蓋縫兒裡往外疼。他只得在牆角處抱膝蹲下,直到兩腳痠麻如針紮,時不時就得忍痛站起來調整姿勢。
監室連扇小窗都沒有,他辨不清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卻著實累得有些遭不住。再堅持一會兒,便躺下,他含淚勸說自己,凍死總比疼死強。
門口傳來開鎖的動靜,他一下哀嚎出聲:“幹爹!”
來的確是白賢。
一盞馬燈,一張草墊,將公孫澄從地府拉回人間。小閹人為他盛出一碗姜酒糊湯,他哆哆嗦嗦捧著陶碗,一口下肚,便辣得涕淚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