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過完了明路,何汐心安理得地把自己潑上營養劑的衣服脫下來,換上了剛從宋鴻慈衣櫃裡拎出來的幹淨條紋襯衣。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何汐有個改不了的習慣,就是把所有能穿的衣服全部穿一次,髒衣服攢著一起洗。
不過昨天他忘了這茬,導致今天早上發現自己沒有衣服可穿,於是順手牽羊地從宋鴻慈敞開的行李箱摸了一件。
自從宋鴻慈和鐘月白離婚之後,宋鴻慈就搬到了這座城市角落廢棄的工廠裡,能找到這麼個隱蔽的地方著實不容易,宋鴻慈終於不用每天對付鄰裡同事那堆雜事,隱士一樣地從早到晚趴在工作臺前面,腳邊放了一整箱營養劑,餓了就吃,有時他一整天做實驗太投入,可能還會忘了吃飯。
一家三口本來住著的那間小公寓成了無主的地方,鐘月白本來就大多時候待在福利院,很少回家,鐘微剛剛畢業,靠著優異的成績進了一家待遇不錯的公司工作,吃住都在員工宿舍,公寓閑置了幾個月後,何汐偶然去了一次,從此之後就把它當成了一處落腳點。
其實沒人住,自然可以把公寓賣掉,但不知為何宋鴻慈和鐘月白都從沒提過這件事,只是不聞不問,任由它在那裡漸漸被蛛網塵封。
要說離婚這事,兩人年輕時感情很好,離卻離得幹脆利落,何汐親眼見證,他們兩個前一天晚上談好了事情,第二天就去民政局把事情辦完了。
那天鐘微去公司面試,何汐陪著兩人去的,電子鋼印蓋上那一刻,三個人都沒有說話,靜靜看著那方大印“哐”地落了上去。
然後宋鴻慈說了句,月白,是我對不起你。
鐘月白抿著嘴角,過了許久才冷哼一聲,說,離也是離得你情我願,宋鴻慈,你這一輩子都嘰嘰歪歪的,就這件事辦得利索。
說完,她轉身就走,把何汐和宋鴻慈扔在身後,越來越遠。
宋鴻慈再也無話可說,何汐陪著他慢慢走出辦公室,半晌插科打諢地說了句,宋老師,鐘老師一直不讓你做實驗,現在終於沒人管了。
說完他自己也覺得難受,緊緊閉上嘴,直到回了公寓也不發一言。
鐘月白已經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收拾走了,家裡只剩下宋鴻慈和鐘微父女兩人的用品,何汐幫著宋鴻慈裝行李箱,宋鴻慈擺擺手:“別的都不拿了,拿幾件衣服就行了。”
何汐舌根苦澀地笑話他是淨身出戶。
宋鴻慈環顧了四下一圈,說:“把東西能留就全都小微吧。我做實驗,用不上,她還年輕著,以後還要找物件,她用得上,用得上一兩件也好。”
他眼睛有些老花,把老式智腦外設離得遠遠的,眯著眼睛撥響了鐘微的電話。
過了幾秒,電話接通。
“微啊,爸爸今天就走了,家裡的東西你想要就回來收拾收拾,都搬到你公司宿舍裡去,啊。”
電話那邊沉默了很久,久得讓人以為對方放下智腦上廁所去了,鐘微的聲音才響了起來,清清泠泠不帶什麼情緒:“你們辦完了?”
宋鴻慈咧了咧嘴角,半晌說了個“嗯”字。
“我知道了。”
對面結束通話了電話。
宋鴻慈盯著結束通話的介面,愣了許久,才自言自語地笑了一聲:“……真拿這丫頭沒辦法……”
他拉起自己空空蕩蕩只放了幾件衣服的行李箱,用力拍拍何汐肩膀,出了公寓的門。
何汐嘆口氣,邁步跟上。
一路還好沒遇到熟人,兩人走到樓下,何汐遲疑了片刻,道:“宋老師,我今天有點事情,你自己先回去吧。”
宋鴻慈一怔,何汐本以為按著他那大大咧咧的性子不會問什麼,也根本想不起來,沒承想宋鴻慈露出恍然之色:“……你看我這腦子,今天是你媽的忌日……沒事,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她。”
何汐目光一顫,良久點了點頭。
公墓這種東西早已經被極度縮減的城市進化掉了,人死之後遺體火化,骨灰由家屬自行儲存,不允許隨意埋葬入土,佔用寶貴的土地資源——除非家屬願意出城,埋到廢棄的城市遺址裡,那樣自然無人過問。
何汐母親是去年火化的,在他從高等學校畢業那年,宋鴻慈當時作為他的授業恩師,得知何汐母親去世後,陪著何汐去了火葬場,又看著他只留下一小瓶骨灰,自己放進行李箱裡。
他母親當了一輩子醫生,見慣了生離死別,種種情形瞭然於胸,因此臨走之前不願親身上演那些沒什麼意思的戲碼,只是吃力地靠在床邊,讓何汐再叫一聲“媽媽”。
聽著少年如願叫了“媽媽”,她才眼中終於湧上一絲帶著眷戀的水光,抬起手摸了摸少年俊秀白皙的臉頰,慢慢合上了眼。
何汐在床邊立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