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兩旁的景色本來就已十分蕭條,一出城門,幾乎不見活物,只有漫天鉛色霧霾彌漫在視野裡,轎車的警示燈和雙閃在車窗上隱隱映出一點光亮。
這是從基地總部外圍城區直通二號基地城區的城際公路,不過因為地處物資供應困難的荒原上,上一次翻修已經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道路還能看出柏油的影子,但四處坑坑窪窪,時不時就能將車屁股顛起來。
何汐忍耐著翻滾的胃部,聲音都有些啞:“……還有多遠?”
程幼薇看了一眼車載智腦:“467公裡。你暈車?”
何汐微仰著脖子靠在椅背上,沒說話。
程幼薇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扔過來了一瓶水和一板藥片,話音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你身體也太差了……趕快吃,別吐在車上。”
何汐最後一次壓下了喉嚨裡的翻江倒海的不適感,剝了幾粒藥片隨意就著水嚥下去,虛弱了笑了一下:“你在旅幻門裡昏迷十年,出來不一定比我好。”
程幼薇剛才只是脫口而出,現在無話可說,只得面色陰沉地保持緘默。
片刻後,她一言不發地點開了車載廣播,讓廣播主持人悅耳的聲音充斥了整個車廂,稍稍沖淡了車裡墳墓般的壓抑氣氛。
何汐頭腦清爽了一點,他很想開窗透透氣,可瞥到遠處鋪天蓋地的陰霾沙塵,終究還是忍住了。
天色漸暗,餘下的一路皆是無話。
或許是太疲憊,貧血還沒有完全恢複,顛簸坐車又太累,何汐朦朧之中竟漸漸睡著了。
夢裡紛雜混亂,種種場景變換旋轉走馬觀花地播放,最後定格在今天早上出門時,回頭看的那一眼。
那時盛濯已經出門上班了,鐘謹鐘諾還在呼呼大睡,緊閉的書房門裡隱約傳來細微的鼾聲。
鐘諾似乎朝上鋪丟了個枕頭,迷迷糊糊不滿地咕噥了句什麼,鼾聲隨之停止了,整個家再次恢複清晨的寧靜。
何汐沒什麼食慾,只喝了微波爐裡熱的牛奶,吃了半片抹好黃油的麵包,他將自己的保溫杯裝滿水,泡了一些盛濯前幾天新買的桂圓肉,嘗了一小口泛著甜意的水,溫度正好。
從衣架上拿衣服的時候他難得遲疑了一下——他從來都記不得自己上次出門穿的是哪件衣服,顏色、款式這些東西好像天生在他腦子裡留不下任何痕跡,因此每次穿衣服都只是隨意拿一件。
但這次他遲疑了,他心中問,如果我把盛濯的衣服穿走,他會不高興嗎?
還是像往常那樣帶著一絲苦笑縱容自己,或是善意地出言提醒?
他會說什麼,還是會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
何汐猶豫了一瞬間。
最後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風衣,在門口戴上防塵寬大的口罩,將那條霧霾藍色的圍巾一圈一圈地圍好,脖頸乃至臉頰都感受到密密的暖意。
自從他來到這個家以後,盛濯陸陸續續買了很多東西,從外套到睡衣,都是盛濯在基地服務中心給他買的,嶄新的。
唯獨這條圍巾不是,雖然盛濯沒說,他其實一直知道這條圍巾是盛濯以前用過的。
不過肯定沒用過幾次,因為從他第一次圍這條圍巾起,就感覺到這上面巡察長的味道很淡。
淡得幾乎聞不見。
何汐覺得可能是盛濯不喜歡這個顏色,也可能是用不上圍巾。
他心裡想著這些,最後學著盛濯的方式,把圍巾的尾巴壓嚴實,防止被風吹飛。
窗外黑雲罩頂,幾乎不見天光,屋裡沒開燈,更是昏暗一片,只有空氣淨化儀的光點在不斷閃爍。
微光映出了那束黃玫瑰,不知是誰噴了水,何汐在昏暗中分明看見玫瑰花瓣上晶瑩閃爍,如同那一晚滿天閃動的星光。
玫瑰不會等著他了,星星也不會了。
何汐轉身關上了門,沒發出一絲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