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汐後背陣陣發涼,面部肌肉大概因為一半想笑一半想哭,生生地扯平成了一個格外風輕雲淡的表情,他想說“真的沒有你聽錯了”,可奈何隱隱抽搐的腹肌不合時宜地痙攣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繃住,倒在沙發上拍著抱枕笑出了眼淚。
盛濯眉梢止不住地抽動了幾下,剛想說什麼,突然順著何汐的目光,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發頂,面色微變,瞬間全明白了。
盛濯就地從水杯裡倒了點水在掌心,盯著何汐,面無表情地準確抹在了頭頂上,那動作果然極其熟練且迅速。
何汐捂著嘴,就眼睜睜看著那幾根昂昂然的發絲被抹平,泯然於千萬黑發之中再也無影無蹤了。
空氣靜默半晌,何汐惋惜地嘆了口氣,搖頭道:“抹掉它幹嘛?留著多好。”
盛濯那如刀的眼神彷彿是在說留著給你笑嗎,何汐一霎那就看懂了,安慰道:“……別鑽牛角尖啊,我其實覺得還挺可愛的?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好笑……”
他剛擦掉的眼淚又有溢位來的趨勢,何汐覺得自己快要岔氣了,連忙繃著嘴角開啟了電視,手忙腳亂地換了幾個臺,餘光卻不住偷瞄盛濯的發梢。
女主持人冷靜的聲音響了起來:“……據基地總部氣象局監測,當前處於沙暴間歇期……”
何汐憋住笑:“以前我都沒發現你這撮……”
盛濯表情在剛才已經變了幾次,現在表面上終於恢複了自若,“……今天剛吹完頭發,沒注意。”
何汐嘖嘖搖頭:“其實吧,你知不知道你穿制服的時候雖然好看,但是嚴肅得嚇人?你們巡察組要是有新來的小姑娘,估計都不敢和你說話吧……這呆毛顯得多青春啊,俏皮點不好嗎?真不懂你這孩子……”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你這孩子”幾個字出口,才稍微回過了點神,舌尖咬了一下,還是盡量泰然自若地把話說完了:“……真不懂你這孩子成天都在想什麼。”
他眼神一晃,笑了一下不再去看盛濯,逼著自己專心致志地看起電視來,“預計新一輪大規模沙暴最晚將於下週三到達……請各位居民減少外出,檢查門窗,及時開啟空氣淨化儀……”
轉頭一看窗外天色,正是將近中午的時候,遠處的天邊卻已經烏壓壓地黑了下來,陽光掙紮著從濃黑的雲層中透出一點來——那不是預兆暴雨將來的烏雲,而是醞釀著一場巨型沙塵的沙雲。
窗戶閉得嚴嚴實實,屋裡的空氣淨化儀就沒關過,二十四小時無聲地工作著,幾間臥室和書房裡也各有一臺,從早到晚都勤勤懇懇地將空氣的汙濁迴圈到室外。那束黃玫瑰還在空氣淨化儀頂上擱著,因為插在水裡,過了一夜花瓣不顯捲曲,仍舊嬌豔欲滴。
“巡察組這幾天還要和沙防處聯合演習麼?”何汐漫不經心地說了句。
“嗯,”盛濯的目光微垂,落在何汐搭著抱枕的指節上,“明天。”
何汐拿起他剛削好的蘋果,淺淺咬了一口,不緊不慢地咀嚼著,“注意安全。”
盛濯眉心沒來由地一跳,抬頭卻見何汐已經換臺到了娛樂頻道,幾個明星正在上面歡聲唱跳,但看得出舞臺簡陋破爛,裝置也有年頭了。
盛濯道:“幻研中心的二次考試在下個月,你要不要去複習一下?”
何汐耳邊盡是電視上的歡聲笑語,指尖卻輕輕一動,看了盛濯一眼,笑著說:“好啊,”他頓了頓,“不過你看,我上一次隨便就考過了,這一次肯定也沒問題的是吧?”
他咔嚓幾下把蘋果啃完,毫不謙虛地誇海口:“怎麼說的來著……易如反掌,手到擒來,穩操勝券……總之你不用擔心。”
盛濯無聲地笑了笑,有些無可奈何:“……行吧,你盡力就好。”
昨天何汐回來之後,面對著盛濯的欲言又止,何汐最終還是告訴他自己去了福利院一趟。
也算是實話實說了。
盛濯聽完沉默了幾分鐘,只是告訴他拿到身份證明之前不要再單獨出門,也就沒有下文了。
關於那束玫瑰花,盛濯也沒有再說什麼,似乎預設了它是別人送給自己的,就任憑何汐擺在了空氣淨化儀上當盆景。
是誰送的,何汐沒問,盛濯自然也無話可說,一天過去了,花朵明豔依舊,不見衰敗之象,彷彿能那麼花團錦簇地開上十年,二十年,一輩子。
窗外天色漸暗,沙塵季的第二場風暴已經離得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