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何汐彷彿沒有目的地,也沒有終點,但沒過多久,他還是停在了福利院那兩扇窄窄的舊門前面。
門讓風吹得吱呀作響,緊緊鎖著,何汐沒有鑰匙,便將手裡的東西放在了門口的石墩上,抬頭望向東邊那堵圍牆。
圍牆不高,成年人藉著一堆雜物,縱身躍上一撐牆頭,就能翻進去。
但當年鐘月白從沒在意過這個問題,一來加高圍牆花錢太多,而來福利院除了身有殘疾的兒童,全部的財物就只有她四處募來的一大堆破爛似的玩具衣服,賊來了都得兩眼含著淚走。
畢竟,這個時代的公益福利事業已經基本不存在了,人類所能獲取的一切物資,都會優先供給那些身體健康、智商高超、能為基地和城市做出更大貢獻的人,而這些從襁褓就被父母遺棄在角落裡,或是哭著送出去的孩子,沒有人會關心他們能否吃上一口熱乎的土豆泥,能否接受到哪怕掃盲級別的基礎教育,更加沒有人會關心他們生了病能不能及時吃上對症的藥,即使他們坐在寒冬的街角嚎啕哭泣,也少有人會駐足看上一眼。
除了鐘月白。
何汐從剛認識鐘月白的時候,就知道她是個怎樣另類的人。
她一直想要一個孩子,但身體有毛病,只好去領養了一個小女孩,給那個女孩取名叫“鐘微”,意思是清微淡遠,淡泊寧靜——就連取名字都取得遺世獨立,特立獨行。
所以當知道女孩給自己改名叫程幼薇,就這個新名字而言,何汐其實是不敢茍同的,不過或許只是習慣了原來的名字,也沒什麼所謂了。
鐘月白領養了女孩,幾年之後,就辦了這個福利院。
那幾年何汐一直在她身邊,看著她在遭受了多少冷眼和嘲笑之後,依然和往常無異地破口罵人,看著她迫於拮據而不得不停止接收新來的孩子,看著她冒著嚴寒和賣土豆的討價還價。
雖然鐘月白不允許何汐踏進福利院的舊門一步,總是兇神惡煞勒令他去幹自己的事情,但何汐自始至終都清楚,這世上鮮少有一個人,能將自己生命的大把時間付諸數十個萍水相逢的孩子,能心甘情願地在一盞孤燈下給那些孩子縫補破了洞的衣服。
鐘月白的確是個罕見的人。
如今牆角那堆可供借力的雜物已經被挪走了,何汐估計了一下自己今非昔比的身體素質,苦笑著放棄了翻牆的計劃,打算就這麼在門口安靜地坐一會兒,跟大機率已經不在人間的鐘月白自言自語幾句也好。
盛濯憑借那枚銀章,認定他曾經與福利院有過某些交集,乃至不可分割的聯系,這點的確沒錯,但福利院的變故顯然發生在他當年離開之後,因此這個問題在何汐這裡依然是無解的。
但與其說是無解,不如說是沒有證據,當年的事情千絲萬縷,他這些天日夜思索,隱藏再深的蛛絲馬跡,也難免漸漸露出一絲端倪,只不過憑借他現在的一己之力,根本無法驗證罷了。
何汐回頭看著兩扇搖曳的門,眉心微微蹙了起來。
良久之後,他才無奈地笑了笑,隔著門彷彿望見了鐘月白在院子裡洗衣服的場景,喃喃道:“鐘老師,盛濯一直在找你……你說你怎麼就那麼倔,當時連見一面也不讓……現在後悔了吧。”
他說完輕輕嘆了口氣,在風中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任憑圍巾被風掀動飛舞,人卻安靜得如同一尊石像。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風隱約送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她不後悔。”
何汐驀然抬頭,緩緩眨了下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女人的聲音這回清晰了些,又說道:“何汐,我說,她沒有後悔。”
何汐插在衣兜中的手驟然攥緊了——
是程幼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