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臉上像發了燒似的,在周遭一片安靜中,逃跑一般回了自己座位坐下,低頭不語了。
一直等到學生們解散,何老師走出福利院在門口和他們告別,盛濯還有些出神。
他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面,看著孩子們簇擁著將何老師送出老遠,最後在何老師的半開導半威脅中,才一步三回頭地揮手,終於告了別。
何老師靜靜立在空無一人的街口,看著那群高高矮矮蹦蹦跳跳的身影遠去,寒風把他額前的頭發吹迷了眼,他就那樣在風中獨自站了許久。
久久之後,長街遠處,盛濯從一個街角慢慢走出來,稍微抬起視線,和何老師對上了目光。
那一刻他其實是有些膽怯的,發自內心深處不可自控的怯弱和痛苦,令他一度想要轉身折返,彷彿只要逃到天涯海角,只要再也看不見眼前這個人,一切的傷心和喜悅就會隨之消失,他就能再也沒有掛礙地繼續向前走。
可在大腦做出指示之前,他已經舉步向長街盡頭的那道身影走去,腳步逐漸加快,變成不顧一切的飛跑,最後在那個人身前一米的地方戛然止住。
像是南北兩極合成了一股,他既想要無限靠近,又被無形的斥力阻擋在外,最終就只能站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陷入彷彿永無盡頭的沉默。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何汐勾起嘴角淺淺一笑:“今天這是怎麼了,要哭似的。”
霎時間,少年鼻尖那股酸意止不住了一般,滾滾熱淚奪眶而出的前一秒,他硬生生剎住了車,哽咽著把所有東西嚥了回去,只是像平常一樣微微低下頭,“沒有。”
何汐眼中笑意不變,上前一步,低頭輕聲道:“好了,知道你沒哭——以後別總低著頭,來,我看看你有我高了沒。”
盛濯用力眨眨眼睛,半晌,才稍微抬起了頭,何老師的目光清晰溫和帶著暖意,就在他咫尺眼前。
盛濯竭盡全力定了定心神,聽何汐笑著說道:“呦,真和我一般高了。”
少年在看不見的地方咬咬唇角——昨天量的明明還低兩公分呢。
他靜靜接受了這個謊言,看著何汐從兜裡摸出牛奶,牛奶塞到自己懷裡,在冷風中帶著體溫,和過往三個月的每一次沒有不同。
都是他魂牽夢縈的溫度。
兩人早有了默契,就這麼肩並肩地走著,盛濯今天喝那袋牛奶卻喝得異常的慢,慢到那點溫度都早已經在刺骨的空氣中消散殆盡,他還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嘬。
何老師似乎注意到了,又似乎沒注意到,只是終究什麼也沒說,腳步放的很慢,不知走出了多遠,盛濯終於再也忍耐不住,牙關咬了又咬,無數想說的話最後只挑挑揀揀出一句:
“……何老師,我有畢業證書嗎?”
何汐的腳步微微一滯,他喉結顫了顫,聲音在風中顯得有些啞,扭頭對少年笑道:“都畢業了,別叫何老師了。”
盛濯一愕,下意識道:“……那、那叫什麼?”
何汐仔細想了想,笑著一拍少年的肩膀,“叫哥。來,叫一聲聽聽。”
盛濯不知為什麼,從耳梢到脖子瞬間紅了,臉上燙得火燒一樣,火速別過頭,不讓何老師看到。
何汐這輩子最見不得的就是這孩子害羞,一害羞他就想逗,一逗就停不下來——
何汐按著他的肩膀繞了半圈,伸著頭去看他臉上的紅色,嘖嘖不停:“臉皮也太薄了吧?以前你在福利院,都沒管過比你大的男生喊哥哥?”
盛濯縮著肩捂著臉不讓他看,聲音低不可聞:“……喊……喊過……”
何汐笑容更甚,變本加厲:“那怎麼,到我這就不行啦?敢情我這麼多日子一天一袋牛奶都澆花了,嗯?”
盛濯幾乎不敢對上何汐的目光,只得拼命埋著頭,不知道心裡在想著什麼,好半天才咬著嘴唇擠出了那個發燙的字:“……哥。”
何汐覺得應該見好就收,孩子要是生氣了那就是過火了,於是滿意地拍拍他肩膀,想起剛才盛濯問為什麼他沒有手寫的畢業證書,何汐喉中一哽,提起嘴角笑著說道:“都多大了還畢業證書……好好工作,將來給福利院建個更大的房子,聽見沒?”
盛濯怔怔地抬起頭,看著近在咫尺那雙眸子,半晌,用力“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