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星瀝不敢想象,如果她爸真的中風或者更糟的話會怎麼樣,這個假設光是冒出尖來,就足夠讓她難過。
可這件事情卻真的發生了,雖然現在看來一切都好,但當時情況究竟多危險,從她媽現在謹慎的態度裡也能猜得出來。
“別去釣魚了,安裝不行就歇歇,叫人來做。還有降壓藥,開回來就吃,別吃吃歇歇的。”鄭星瀝把腦子裡僅存的那點子相關資訊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鄭喬生頻頻點頭,“知道知道,我一直在吃藥呢。”
“休克暈倒是很危險的,你也得注意,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就立馬停下來,千萬別死撐。”鄭星瀝聲音有些哽咽,又很快平複。
她爸媽說了,不想看見她哭。
鄭喬生一一應下,笑著說:“嗨呀,我反應可快了,真的,我騎上摩托發覺眼花就趕緊騎到大路上了,之後沒撐住車,但摔的也不狠。打完電話之後,還有老長時間才徹底睡著了呢。”
鄭星瀝不敢叫他們發現自己的眼淚,低著頭幾乎要把臉埋到湯碗裡。
“我當時就在想,我肯定不能死。”鄭喬生聲音慢悠悠的,還帶著笑,“萬一我死了,我女兒在學校肯定要哭死的。”
泛著鮮亮的湯上落下一滴水,鄭星瀝將碗舉起來,把臉遮得嚴嚴實實,鉚足了力氣咕嘟著,連湯滴到了衣服上都不在乎。
“慢點兒慢點兒。”方薈拿了紙巾給她擦了擦,“還有一鍋呢。”
她不吭聲,視線集中在一點點露出全貌的瓷白碗底。
她爸媽今年五十多歲了,隔壁叔叔阿姨結婚早的,都已經開始帶孫女了,而她才剛剛上大一,剛成為一個成年人。他們還在加倍工作,供自己讀書,供自己花銷,一刻也不能放鬆。
似乎,是她扯慢了他們的腳步。
“明天。”她低著頭,“我跟爸爸一起去裝窗簾吧。”
“不用不用。”鄭喬生擺擺手,“這天多熱啊,再說了你去了也什麼都做不了,再當心中暑。”
“不是。”她摳著下擺油漬,隨口捏造理由,“我得學打電鑽的,我們做比賽專案,也要搭建模型。我多會一門兒,跟其他人比就多個優勢呢。”
“真的嗎?”鄭喬生半信半疑。
鄭星瀝夾了一口菜邊裹著邊仰起臉,眼睛彎起,語氣歡快,“當然啦。”頓了頓,“還有啊,也得報名學車的,我問了學長學姐,要早點學才好,聽說現在找工作都要求有駕照了,趁著現在學完剛好。要是我拿證兒快的話,還能給你當兩天司機呢,哈哈哈哈。”
夜裡,鄭喬生跟方薈關了門,依然點著燈趕做窗簾。鄭星瀝幫不上忙,被打發回了小區。
鄭星瀝鎖緊了門,把箱子拉回到房間裡,換好睡衣往床上一倒。
新曬的被子有著特殊的味道,幹淨舒心。
知道她要回來,方薈老早就打掃好了房子。她不在家的時候,他們就很少回來。小區離店裡不近,他們想早點開門,幹脆都住在店裡。原本樓上的大床被搬到了新家,就只剩張一米二的老式花床,他們倆擠在一起,糊弄著也就過去了。
鄭星瀝睜眼看著燈,手機裡傳來接通電話的聲響。熟悉的聲音穿破層層距離抵達耳邊,帶著貫有的熱切欣喜,一飽的熱情。
“到家了嗎?吃上飯沒有?”
鄭星瀝低低地“嗯”了聲。
那頭的人無比敏銳地察覺出了不對,語氣也變得小心,“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兒了?”
強忍著,不想讓爸媽擔心的淚水就在這聲問候裡無聲滾落。
她誠實說:“我好難過啊。”
鄭星瀝第一次生出來不及的恐慌,盡管不想面對,還是無法否認,他們真的老了。
在她長大的同時,他們以一種無法抗拒的姿態,快速老去。頭發不再烏亮,皺紋越來越深,眼白也愈加渾濁。
更讓她害怕的是,她根本承擔不起這個家。
如果,如果,鄭喬生真的倒下了,她能做什麼?她要怎麼掙錢去救他,去養這個家?
她不知道。
內心湧起的罪惡感,自下而上緊緊扼住她的喉嚨,叫她喘不過氣來。
她開始羞愧,羞愧於自己的成績,羞愧於自己的能力,羞愧於自己做的和他們付出的不值一提。
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努力了,可當問題出現的時候,再回顧先前的問題,她的答案是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