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期出差,回家也待不到幾天,顏千繪懂事地不提過多要求。
她不提,他也就什麼都不做,回家抱她兩下、問幾句學習情況,就轉身進房間處理工作。
但今晚她卻在私菜館見到顏政帶著現任妻子和兒子去吃飯、慶祝兒子專案拿獎,積壓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在醉酒後一股腦兒全部傾瀉而出。
原來,他可以做到啊,他只是不願意而已。
他只是對溫爾雅不滿,對她不滿,不滿溫爾雅不願意生二胎,不滿她是一個女孩,不滿她不乖乖學習非要當什麼小提琴家。
小學四年級她出國參加比賽,返程的飛機剛落地就收到爺爺病重住院的訊息,溫爾雅帶她搭了最快能坐到的動車,坐了十幾個小時趕到醫院。
爺爺懸著最後一口氣,仰面嘆息,對著顏政說:“這輩子最......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抱上孫子......”
期間,他一個眼神都沒分給顏千繪,轉頭背對著她嚥下最後一口氣。
她在病房裡眼淚抑制不住地直流。
那時已經是小學生的她,完全聽得懂那些話。
是失去親人的難過佔比更大,還是他含恨而終的那番言論給她刺的一刀更痛?她無法計算清楚。
她上氣不接下氣,說得時斷時續,終於講完了這件埋在心底的往事。
一件在這片土地上、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
“生鏽的思想卻腐蝕了他們的心……性別就那麼重要嗎?我這輩子都無法理解和認同這種糟粕思想......”
“我媽媽告訴我,她知道自己生了個女寶寶後,在分娩的痛苦中露出了微笑......”
“他們不喜歡女生,有的是人喜歡,你看啊,我遇到的女生都那麼美好……”她掰著手指數,“恬恬漂亮通透、心姐幹練、梁瓊細心……”
程式言緘默不言。
人類文明發展到現在的程度,落後腐朽的觀念,將被他們這代人逐漸拋棄。
可許多人因此受到的傷害卻愈發癒合如初,終究會在心裡落下一道或深或淺的傷口。
“女孩很好,”他張開五指,大掌貼在她腦袋上,幫她輕輕按摩,溫聲如夏風拂過,他輕聲訴道:“我也喜歡女孩,我喜歡......”
“你喜歡什麼?”她語氣含糊,下意識追問他。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後,程式言笑著搖頭,“沒什麼,還要睡嗎?”
“頭有點暈。”
“那就睡會兒吧。”
寂夜的花壇邊,只有路燈伴著蟬鳴。
顏千繪枕在他腿上,良久,空氣裡傳來清淺的呼吸聲,晚風將幾縷碎發吹到她鼻尖,隨著她的鼻息翕動。
程式言小心翼翼用食指挑開碎發,她覺察到臉上的癢意,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動彈不得,身子麻了大半也忍著不動,以免驚擾她的睡夢,路過幾個行人皆投來好奇打量的目光,瞄了幾眼又移開,繼續往前走自己的路。
大約過了半小時,手機鈴聲響起。
顏千繪聽見聲音就醒了,醒酒藥藥效到了,醉意褪去大半,坐起身,轉了轉脖子,她下意識要找手機。
“是梁瓊打過來的。”程式言出去時順帶把她手機帶上了,伸手遞給她。
她接聽,電話那頭梁瓊在問她去哪裡了,她緩緩回複:“出去醒醒酒,馬上就回來了。”
“走吧,回去。”程式言拎起花壇邊的那袋藥,站起來跺了兩下腳,緩解麻意。
路燈下,兩道影子不疾不徐地掠過一格格地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