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寶森道歉
姚千大開門的時候穿著個深藍色的中山裝,外套披在肩上,手上掐著半根煙,不顯頹態,目光清明,板著張臉,不怒自威。他個子低小,還是抬了抬頭才看到來人是誰。
“好小子,什麼時候回來的?”姚千大瞬間認出卓行路,剛剛看起來還是個刻板的老人,現在臉上滿臉和煦,他抬手拍了一下卓行路的肩膀。
“回來不少日子了。”卓行路提著手中的東西一點兒不拘謹的進了姚千大家的門,輕車熟路的把手中拿著的東西放到了姚千大家的餐桌上。
“您愛吃的巧克力。”卓行路悄聲問,“鄭姨在家不在家?”
姚千大有些虛胖,平時鄭春萍對他的吃食是絕對管控的,油膩的、甜口的,都是能少吃就少吃。可他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卓行路打小就摸透了姚千大的脾氣。
“不在家,跟她老姐妹出門去了,家裡就我一個人,她要是在家知道你回來那還了得,不得趕緊抱著你哭啊。”
姚千大夫妻對這個世交家的獨子是當自己半個親生的孩子對待的,當年他們護不住這個孩子,只能在別的方面給予一些幫助,可是也阻擋不了大勢,他們做出的努力也是微乎其微,畢竟都不是什麼大人物。
“你怎麼回來也不給我們寫封信拍個電報,你鄭姨惦記你不是一天兩天了,老唸叨著你。”姚千大看著這個半大的毛頭小子,長成一個真正的青年人,有著寬厚的臂膀和健壯的體格,心中五味雜陳。
“是我不好,一點兒沒有想著你們。”卓行路自己給自己扣了個沒心沒肺的帽子,“您是不是也沒吃飯?”
“沒呢,我肚子還餓著呢。”姚千大早聞見了羊肉湯的味道,混著香菜和辣椒油,他是關中人,就愛喝這口,可是老婆又是一口羊肉都不吃的人,他著實是很少痛快淋漓的喝到羊肉湯,“是不是買羊血粉絲湯了?”
卓行路到廚房尋了兩只碗,把用塑膠袋子盛著的兩份湯都倒進碗裡面,“知道您好這口,就給您買了,咱倆吃,我也沒吃飯呢。”
漂浮在湯上的辣椒油漸漸化開,香氣逐漸飄蕩在空中,湯還冒著熱氣。
“怎麼著就回來了?”兩個人坐定,喝著兩份湯,就像是許多年前的時光,如果時間不曾向前走的話。
卓行路簡單的給姚千大講了一下他得以回城的原因以及自己的工作,姚千大聽得一臉震撼,道:“你這小子倒是到哪裡都能拼出來一條路。”
他又問:“身上有沒有哪兒受傷的?”
“好著呢。”卓行路直接捧了碗,灌了兩口湯進肚子,“要是有什麼事兒我還能坐在這兒跟您說話啊。”
“既然回城了就好好生活,你要是有什麼困難就來找我和你鄭姨,我們這兒就是你的家。”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大了的緣故,竟然酸了鼻子。
可是卓行路這孩子他是真的心疼,半大小子的時候爸媽就遠去千裡之外,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照顧自己,後來又去了鄉下,其中緣由也不足為外人道,他和鄭春萍因為這事兒愧疚了許久,自己的女兒還是不知世事冷的稚嫩年華,和她差不多大的卓行路就得扛起另一份責任。
“你爸媽知道你回來了嗎?”姚千大問,他和卓家夫婦倆已經許久沒有透過信了,更別提見面了,夫妻倆怕的是連累到以前的朋友,能不聯系就不聯系,姚千大能做到的也只有時不時給夫妻倆寄過去點兒東西,“他們現在怎麼樣?”
“沒有寫信,寫了信不知道能不能收到。”卓行路說,“他們半年前給我寫信說讓我別記掛他們,該怎麼著就怎麼著,說有人開始摘帽子了,輪到他們只是時間問題,讓我保持樂觀。”
“你爸媽說的沒錯,保持樂觀,大勢是向前的,整個社會都是進步的。”姚千大說道,“你父母有足夠的魄力,在寒霜中保持著活力,一直都秉持著總有一天會摘帽的信心。”
兩個人默默喝完了各自的羊血粉絲湯,姚千大又摸出一根煙,他們剛剛說的事情對於各自都是這輩子難以磨滅的記憶,這份記憶烙印在這個時代,烙印在個人的命運中。
過了會兒還是卓行路開了口,自己給自己拿了個巧克力撕了包裝,說:“我今天是有事想請您幫忙的,畢竟我無事不登三寶殿。”
“什麼忙?”姚千大在煙灰缸中掐了煙,問。
“您還在紡織總廠吧?”卓行路問。
他今天也是偶然在宋星運他們廠裡面看到姚千大的名字,才想著能不能找姚千大這個廠長幫個忙,把這件事兒給了結了,不然不知道宋星運還得跟他們磨多久。
姚千大說:“在啊,一直都在,這麼多年都沒挪過位置。”
“我不知道這事兒您知不知道哈,是您廠裡辦的一個宣傳報道的中英徵文比賽,給廠子打知名度的那件事兒。”卓行路說道:“我就是為著這事兒找您的。”
他言簡意賅的把事情原原本本的給複述了一遍,等著姚千大說話。
姚千大好奇,卓行路這孩子他不能說是百分百了解,可是他肚子裡揣著的事兒、他的秉性他能知曉個一半兒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