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選物件
清早的衚衕裡不得閑，吵吵嚷嚷的，洗漱聲、腳踏車響鈴聲、小孩子哭鬧聲、各家做飯炒菜的聲音全都絡繹不絕，現在是夏天的早上，除了這些還得加上槐樹上駐守的蟬的鳴聲，不大的衚衕被聲音填滿了，人在其中都覺得擁擠。
宋星運早晨洗漱完去衚衕口上廁所的時候已然有好幾個人在排隊，她今天起得稍微晚了點，因為昨天二姐帶著孩子回了家，小孩子白天睡多了晚上怎麼都不肯睡，一直鬧騰到半夜也不肯睡覺，自然也吵得宋星運睡不著，她半夜爬起來抓著本詞典開始背單詞，到了淩晨才睡著。
她睡得晚就起得晚，容易犯困，腦子現在還有點兒沒清醒。
前面排著隊等著上廁所的是隔壁院子的李大姐，說話不僅嗓門大還是個大嘴巴，熱衷於輸送各種小道八卦。
宋星運小時候身上第一次來月經就是她大嗓門吆喝出去的，半個巷子的女人一個上午都知道老宋家的四丫頭身上來了那個，她羞的半個月沒敢出門。
最後還是隔壁衚衕的卓行路整天大嗓門滿大街吆喝李大姐跟院子裡的鄰居因為用水打起來了，大家把注意力都轉到李大姐那兒看熱鬧去了，她才願意出門。
經過那一次後，直到現在宋星運都害怕她的嘴，平時見面都是能避就避，不能避就硬著頭皮叫聲姐後急匆匆的跨大步子走。
但是這下排隊上廁所的人群中，排在宋星運前面的就是李大姐，躲是躲不過去了，只能低著頭裝作認真看地上的土磚，心不在焉地數，期盼著她沒看到自己。
她的願望根本沒靈驗，李大姐一回頭就看見她了，很熟絡地笑著說：“星運啊，這麼早就起來了？”
李大姐的嗓門像是天生被調大音量一般，幾個前面排隊的人也跟著回頭看。
宋星運也不好再低頭裝作數磚了，抬頭也回了一個笑：“您也早。”
李大姐往宋星運跟前靠靠，瞬間變為兩人肩膀挨著肩膀。李大姐頭發上的洗發膏味道還殘存著，是甜膩的香味，直接沖進宋星運的鼻子裡，她捏著自認為很小的音量，說：“星運啊，聽說你爸媽給你相親了？怎麼樣啊？”
果不其然，李大姐的“小聲音”又招來了好些個回頭客豎著耳朵聽。宋星運也好奇，李大姐是給哪兒聽說他相親的事兒的。
宋星運就怨此時上廁所的人怎麼不快一些，留著她應付李大姐的提問，她是真的招架不來，尤其是她對李大姐還多多少少有點兒心理陰影。但總不能做聾子裝沒聽見，說：“就是接觸一下。”
“滿意不？聽說那孩子長得挺不錯，端正得很，就是個子不是很高，不過嘛，男的要那麼高的個子要什麼用，還不都是靠著力氣吃飯。”李大姐接著問。
宋星運不知道李大姐給哪兒聽說的她相親物件的狀況，此時排隊上廁所的算上她和李大姐只剩四個人了，宋星運不僅急著上廁所還急著擺脫李大姐，但她能做的也只是期盼著速度快些再快些。
宋星運漫不經心的敷衍說：“也說不上滿意不滿意，就是接觸接觸。”
“拉倒吧，你王娟姨都跟我說了，說那天她晚上下班回來看見你跟那小夥子走一起有說有笑的，人家還騎著腳踏車帶著你呢，這不是滿意這是啥，估計再過不久就得訂了吧。”李大姐用手肘很親暱的懟了一下宋星運，好像相親的不是宋星運而是她李大姐，都已經替她想到訂不訂婚的事情了。
宋星運心想，難怪呢，王娟姨和李大姐兩家共住一個院子，整天坐在一起說話，哪家有點兒家長裡短的，她們總能第一時間互相分享資訊，然後經過加工創作傳出八條街，
宋星運只能擠出來兩聲幹笑，說：“姐，您這是聽王娟姨說的，那王娟姨眼睛不好使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出門沒那老花鏡都能掉溝裡。”
李大姐剛想反駁，宋星運又說：“姐，等下一次你要是看見我有說有笑的您叫住我，提醒我一聲，我才知道我是不是在笑。”
李大姐被懟了兩句也不生氣，自顧自地說：“你爸媽也真捨得，才十九歲，花骨朵一樣的年紀就想把你許出去，你家又不是住不下你，再說了，你這相貌這身段，水蜜桃一樣鮮嫩，嘖嘖，你爸媽不得精挑細選一番啊，聽說那小夥子家裡也就是普通職工吧，這條件也沒多好是吧。”
宋星運後面也開始排了兩個大姐，看著李大姐一直勾著頭和宋星運說話，前面的人都挪動了李大姐也還沒跟著往前挪，就開始叫了起來。
“李霜，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嘴巴和眼睛都都長腦袋後面了，你看你前面人都往前挪了還不往前走。”
李大姐是不吃虧的性子，又把視線越過宋星運對著後面的大姐嚷：“你有本事排我前面，我往不往前走不都沒輪到你嘛，急那麼狠作甚，怕拉褲兜就在自己家解決。”
對著後面的大姐回完話，李大姐也不急著聽宋星運說什麼，只說：“你不是跟隔壁衚衕那家，就是有小樓房的老卓家他們孩子挺好的嗎，我以前還以為你倆咋著也得成一對呢，前幾年看著兩人擱一塊兒那叫一個好啊，我看老卓家那孩子下鄉後還時不時給你寄東西，這不是念著你盼著你呢。”
宋星運還來不得及回宋大姐上一句話，她的連環炮已經跟著下來了，“但是老卓家那家庭出身不好啊，怎麼也是資本家，家裡一家三口去改造了倆了，老卓家那孩子還不知道做多少年知青呢。”
宋星運一看這架勢，再不攔住李大姐的嘴，在她嘴裡面她和卓行路的友情就被傳成早年她私底下和老卓家兒子定了終身的不正當關系，定終身後又因為老卓家兒子下鄉做知青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回來她又轉頭奔向其他人的懷抱。
宋星運只能辯駁兩句：“沒那回事兒，姐。”
李大姐終於捨得回頭看快不快輪到她上廁所了，眼看著她前面那個人進去廁所了，她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宋星運說的話，就又回頭說：“姐是過來人，你這終身大事就得精挑細選，東家瞅瞅西家看看，就憑咱這兒條件，在工廠上班，長得模樣俊身段好，還怕找不到好的？”李大姐邊說手邊比劃著，像是挑兵點將一樣從左指到右，又從右指到左，指點江山、排兵布陣。
宋星運兀自嘆口氣，雖然明白自己說什麼都無法改變李大姐自己的想法，但看著周圍人也不少，饒是李大姐聲音捏得再小周圍人還是能聽見，到時候就真的說什麼版本的都有了。
於是她提高聲音，不死心的重說了一遍，“姐，我和卓行路真沒那回事兒，跟您嘴裡面的那小夥子也就是見了一兩次面，根本不是您想的那樣。”
李大姐剛要接話，她前面的人終於從廁所裡面出來了，李大姐像是和宋星運談的意猶未盡一樣戀戀不捨的進了廁所。
宋星運總算能鬆了一口氣，跟李大姐說話的時候精神得繃著，李大姐話密聲音又大，讓宋星運把李大姐的話搶過來不讓她接著往下說，對她來說還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過了會兒李大姐出來了，邊往回走還邊跟宋星運說：“你就聽姐的，仔仔細細地挑著，好酒不怕巷子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