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這人還是一如既往。這種看似直白,赤裸裸展示自己市儈的話語,反而將自己粉飾得無害,讓人跟著思路走,不知不覺地相信他。
而他最開始靠近嬴異人的時候,用的也是相似的話術。
“奇貨可居”——因為覺得你的身份很有價值,可以當做珍貴的貨物囤起來,等到合適的時候賣出去大賺一筆,所以才幫助你,資助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夠回饋於我。
看似不尊重人,將人比作貨物的言行,卻恰到好處地緩解了嬴異人的警惕與不安。
作為從來不受期待,又被趙國輕慢對待的質子,嬴異人不信真情,只信有所圖謀。
呂不韋就是用這樣的方式獲取了嬴異人的信任,如今,他又想依法炮製,讓眼前的“嬴異人”打消對他的猜忌,真正地、全心全意地倚重他一人。
秦子楚此刻的看法與小嬴政別無二致。
大概是應壽的存在讓呂不韋感到了一絲威脅,擔心自己在秦子楚心中的重要性被漸漸淡化,或者還有別的原因——.一向不露鋒芒,十分懂得隱藏自己的呂不韋竟主動在秦子楚未點名的時候挑明這件事,頗有些急切地展露忠心。
以前的原主會怎麼看待呂不韋的這番剖白,秦子楚並不知曉,但他可不吃呂不韋的這一套。
“呂兄何必如此,我自然相信呂兄並非洩密之人。那個時候,興許有刺客的同夥藏在暗處……”
呂不韋剛剛鬆了口氣,就聽秦子楚話鋒一轉。
“不過——”
秦子楚盯著剛剛抬起頭來的呂不韋,唇角略微上揚,眼底卻未有絲毫笑意,
“第一次遇到的那些刺客,或許並非偶然。”
呂不韋不敢移開目光,後背卻一陣燥熱。
“精明的商人,的確不會做賠本的買賣,但是會試著將利益‘最大化’,不是嗎?”
三言兩語,便讓他燥熱的後背開始一陣陣發僵。呂不韋舌上發苦,抖了抖唇,終究沒有說出辯解的話。
“也許他會想著——不如策劃一場似是而非的刺殺,自己挺身而出,捨命相救。”
秦子楚輕聲一笑,話語卻如一柄鋒銳的白刃,切開所有偽飾,
“這麼一來,襄助之惠,救命之恩,患難之情,三管其下。如若這般,那小小的質子王孫在得勢後還不封你為丞相,那便是忘恩負義,不識好歹。”
呂不韋再次一拜,心知言多必失,對此沉默到底。
見呂不韋已緊繃到極致,手背青筋爆出,秦子楚倏然轉了語氣。
“若只是如此,倒也在情理之中,本不至於t惹下如此禍患。”秦子楚伸手扶起呂不韋,溫聲道,
“呂兄起來吧。料想刺客一事,並非呂兄所願。只是欺上瞞下之事歷來有之……如若呂兄身邊的人生出異心,藉著呂兄的手圖謀不軌,那可就不美了。”
秦子楚還願意給他臺階,說明對方並不打算深究他心底的算計。
呂不韋身形略松。
“是不韋失察,待不韋回去後,定將嚴查上下,絕不會讓類似之事再度重現。”
其中有幾分真心,秦子楚不願去猜。既然已經敲打過,適當的安撫同樣必不可少。
“呂兄是我最倚重的人,”秦子楚喟然而嘆,意有所指,“若能成事,但凡呂兄心中所願,我都會竭力替你達成。”
呂不韋做出一副感激動容的模樣:“不韋定不負王孫所託。”
聽著另一頭彷彿君臣相得、其樂融融的“知心之語”,小嬴政掩去眼底的暗沉,回到榻邊。
根據兩人的談話,小嬴政略一細想,便明白了前因後果——
呂不韋為了進一步獲得秦子楚的信任與感激,故意在逃亡的路途中策劃了一場謀殺。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場策劃會弄巧成拙,給真正的刺客製造機會。
而那真正的刺客,既然能利用呂不韋的這個計劃下手,說明他對呂不韋的動向瞭若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