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在石磚上的聲音緩緩響起,馬車又朝五燈巷行去。
徐弘簡把手搭在小桌上,玉白的指節在桌面輕點。
回想起蘇蘇勸解韓舒的一番話,徐弘簡心底一軟。
她好像總是在哄人。先是寬慰他,之後哄了阿蘆,又對韓舒說出那些話。
他南行的幾個月,該擔心的好像不該是她……
自十一年前,徐弘簡遇到過太多不得已。
貴人一言,便要他移居千裡。漫漫十年,他始終沒一個能安穩待住的地方。
六月洪水懷山襄陵,浩浩浮天,他被困在山中半月。中秋團圓佳節,他在一方大儒門中讀書不過幾日,太後又派人來探,他匆匆回到寒居,山中霧氣深濃,他連滿月也未能見著。再往後,冬日白雪皚皚,他終於得以返京,以徐家庶子之名進入書院,連日清輝伴著書香,填充著他開卷的每一個日夜。
在這些日子當中。他從未有過眷戀難舍的念頭。蘇蘇她再次出現,才終於在他的平靜中勾起漣漪。
若要算起來,徐弘簡知道蘇蘇她人在徐府,不過半年。
他自小過目成誦,記下一個名字和一個人的長相併不算難事。
他藉著徐家庶子的名字回京,短短幾年,先是進入書院,又是進入刑部。待在徐府中的時間委實不長。蘇蘇她平常又不愛熱鬧,沒了差事就老老實實歇在屋裡,兩人自是遇不上。
起初徐弘簡覺得膳房中有個丫鬟不太一般,是在兩年前他生辰那日。
雖徐弘簡已回京,但當初太後藉著他和趙王的八字說事,他的生辰在趙家那邊是留了很深的印象的,母親也不敢冒著風險,在這天給他辦生辰宴。便是連見一面也是沒有的。
那天徐弘簡回到朝寧院。下人們都不知道是他的生辰,他也不在意,裡裡外外都冷清得很。
青木作為他之外唯一一個知情的,不大受得了這般冷清的場面。便獨自去了膳房,說好歹要給他做碗長壽面端上來。
那日回府早已過了晚膳的時辰。回來時一路都清清冷冷的,下人們早忙完去歇著了。而青木也是個不擅廚藝的。當時徐弘簡聽他這話,並沒放在心上,又坐到桌前拿起書翻看起來。
但沒想到的是,他書看了一半,青木當真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面回來了。更要緊的是,一眼看去,就知道那不是青木的手藝。
徐弘簡詢問過後。青木道出實情。
青木去膳房時,灶前就剩一個丫鬟在守著,恰巧剛把面揉好,也正好有鴿子湯,雞蛋還有菌子備著。青木便央著她做了這麼一碗端來。
徐弘簡也是後來才知道,那碗麵是蘇蘇為她自己準備的。她生辰近了,便挑了個不太忙的日子打算提前犒賞自己,哪知就碰上了他生辰當日,被青木給劫去了。
這碗青木劫來的面並沒讓他見到她。在那一天,他仍是把那日當做普通平常的一個生辰。後來知曉青木那晚遇見的是她,才後知後覺品出些溫情來。
他真正再次見到蘇蘇那一日,徐老夫人巧立了名目,把母親請來府中看戲。
為掩人耳目,方便說話,他提前從徐老夫人那處退了出來,候在假山石上的涼亭中,等著母親身邊的人來給他遞訊息。
涼亭立於花木扶疏處,亭中陰涼舒適。忽而清風徐徐,把兩個丫鬟的對話送到他耳中。
那一片假山位於徐府後花園東南方,從膳房到宋溫住的院子,從這走是最短的一條路。
那時宋溫剛病了一場,還沒能出門見風,老夫人心疼她,便想著法子弄些能在屋中取樂的玩意兒來給她解悶,時時陪在她身邊。老夫人既然在宋溫院中不挪動,大夫人二夫人少不了要常去看看,來徐府走動的幾家親友也是常往宋溫院中去的。
這人一多,膳房的差事也跟著忙起來。從早到晚,三餐膳食之外,精巧點心,軟爛糕餅,這些哪一樣少了缺了,立時就有丫鬟婆子去膳房點名要哪些新花樣。
加上這日徐老夫人請了鎮國公夫人來府,膳房更是忙碌,要找著捷徑去送東西,也是常事。
兩個丫鬟剛走進這片水流環繞的假山中,徐弘簡便發覺了。在山石縫隙中見得她們身上穿的衣裳,知曉她們是膳房的人,便熄了警惕之心。
她們二人好像起了些小爭執。邁著細碎的步子在洞中走著,短短一截路被她們走出了盤山陡路的架勢,好一會兒都沒出來。徐弘簡免不了就分了兩分神注意著。
她們磨蹭了一會兒,終於在某個隱蔽的角落停下,開始商量對策。
先說話那個丫鬟大約很是煩悶,一開口就夾帶著火氣:“就你脾性好。被那老婆子那般刁難都不駁一句。你平常軟著性子就算了,那婆子把我端的蓮花酥撞翻了,你拉著我作甚,就她那身板,我不信我還打不過。”
後面那人好脾氣地安撫她,嗓音溫軟甜濡:“她在二夫人跟前得臉,你不是想找法子去老夫人雲壽堂裡伺候,二夫人可管著這些事,你這會兒跟她鬧了打了,心裡算痛快了。二夫人之後知道了,怎麼敢把你放到雲壽堂去?老夫人知道了也會覺得你不穩重,脾氣暴。表姑娘嬌嬌弱弱的,要是你去老夫人跟前做事,她都要擔心你把表姑娘嚇著了。”
先前那人哼了哼:“那該死的老婆子怕是也這樣想的。就覺得我拿她沒轍。”聽著好像真把另一個的話聽進去了,為了將來的差事暫且把怒氣忍了忍。她默了默,又道:“這事就算了。那蓮花酥怎麼辦,老夫人那邊來人,特地點的這個。我們拿不出來,又怎麼交差?”
“紫蘿你別急。我們先把手上的東西拿過去,再跟安姑姑說一聲,待會兒回去另做一份再送去。”
聽到這裡,徐弘簡已然明瞭。
徐府上下奴僕幾百人,每日萬事瑣碎,管事的有心料理也管不過來。就有些老奴仗著在府中年份長些,行事頗為蠻橫,在主子跟前還是忠僕模樣,在年輕丫鬟跟前卻變了臉色。
聽起來,這兩個丫鬟的運氣不大好,大概是受了府中老人的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