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原本心中直打鼓,從前沒見過公子喝醉後的樣子,他此前也沒和酗酒的人如何來往過,實是很難分辨公子是全然醉了,還是留有幾分清醒。
此時聽他口齒清晰地讓自己研墨,青木一顆心落回到肚子裡,踏踏實實地端了盞清茶到公子手側,挽袖開始替他研墨。
青木侍立在側,隔一會兒便偷瞧一眼徐弘簡手中的文書,見他批註的都是近日和李大人商議過章程的內容,便完全散了憂慮只管添茶。
隔了一會兒,徐弘簡擱了筆,揉了揉額頭,似是有些頭疼。
青木一句“要不要讓姑娘來看看”哽在喉裡,又不敢逾矩,終是沒出口。
這一打岔,倒教青木想起另一事來:“守門的婆子來送糕點時,還給綠鶯多提了幾句,門口似是有人打聽過蘇蘇姑娘,那人沒留下姓名。但我聽綠鶯複述的話,像是把蘇蘇姑娘賣到徐府來的那兩人。”青木被派去打聽過,知道舒家對蘇蘇並不好,因此並不像村裡人那般把他們稱作是她的兄嫂。
徐弘簡淡淡地應了一聲,頓了片刻才道:“再找人去查探查探,他們近來可有什麼事。若再上門來尋她,一概拒了,不讓進門,別攪擾了她。”
舒家夫婦是如何刻薄她的,他都一一記在心裡,對他們自是沒有好臉色。
青木俯身應是。
徐弘簡取了一支竹刻松鼠葡萄紋毛筆,青木一看這筆,心下了然,悄悄地退了出去,去尋平素裡跑腿送信的小廝。
這一去一回之間,青木又在鄭嬤嬤那兒耽擱一會兒,順道把醒酒湯端到書房。
青木回到公子身側時,他已在寫最後幾字。
不經意地掃了一眼,青木的身子頓時僵住。他抿緊唇,小心翼翼地又湊近半步,盡力穩住身形,又偏頭往桌上那張紙上投去目光。
咬著唇角一字一字看過去,白字黑字做不得假。
公子竟然提筆寫下的,是這些東西。青木精神略微恍惚,聞著淡淡的酒味,幾乎疑心是自己當差不仔細喝醉了酒,又掐了掐手心才清醒過來。
徐弘簡寫就最後一字,抬手放筆,等墨跡稍幹就將紙折起遞給青木:“帶去築雲寺。”
青木猶疑片刻,接過書信,出門交代給跑腿的小廝,另塞了些銀子作香油錢。
迷迷糊糊辦完差事,青木終於確信公子是真醉了。若不是喝多了酒,他如何會把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留在身邊之後,要為她供燈祈福,又許願祝她早日覓到良緣?
偏偏築雲寺是京中求姻緣最靈驗的寺廟。
青木整夜都沒睡好,在床上翻來覆去。只求著菩薩開開眼,他們公子便是姑娘眼前的上好姻緣,可別給牽錯了線,縱使那信寫得才藻豔逸,但最後幾句字跡混亂,千萬別聽了公子的醉中胡話。
第二天一早,昨夜跑腿的小廝來尋青木,說差事已經辦妥帖了。
青木幽怨地看他一眼,又開始在心中祈求個不停。
徐弘簡沒注意到青木不同尋常,歇了一夜,昨夜的記憶已不太分明,只記得特意讓人送來的糕點,蘇蘇她好像很喜歡,再之後,他好像強撐著精神處理了一疊文書。
“把昨夜的文書再拿來給我看看。”雖都是從前商討過的內容,但稍有錯漏,就算少了一個字,在官署一層層傳下去,底下的人也可能揣摩出完全不同的意思來。
於政事上,他向來嚴謹。
青木沒白在他身邊待上這些年,聽徐弘簡一說,便知道他最掛心的是哪幾份,立刻就尋出來擺在桌面上。
徐弘簡一一看過,有不足之處的,又簡單添了兩筆。
青木心頭揣著事,反應沒平常敏捷,在徐弘簡把杯盞擱在右側,示意青木可以添茶時,他隔了一小會兒才反應過來。
“昨夜沒休息好?”
聞言,青木在心中長嘆一口氣,繼而心思一動,吞吞吐吐道:“也沒什麼。就是些小事,不用公子費心。朝寧院人手少,老夫人和二夫人都差人來問過需不需要增添些奴僕。昨夜裡有兩三個其他地方當值的老婆子找我們院裡灶上的人問了問,都說我們這兒下人雖少,但主子也好伺候……當差的夜裡都歇得早,不像她們在二爺院裡,要一直候著……”
“照我看,也沒多少活兒讓人幹,不如就算了。”
青木慢吞吞說完這一番話,不由得暗自在心裡狠狠誇贊自己的機敏,費了好大工夫才忍住沒笑出來。
好在他夜裡沒睡好,精神懨懨的,就算有幾分開心的神情,也都被疲憊給壓住了。
下人不好妄議主子房事,夜裡有沒有叫水這事沒人會毫無顧忌地亂傳。但長久下來,在各院裡當差的,誰夜裡歇得好,誰要熬大夜候著,只瞧面色就能分辨出來。
青木說的並不算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