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兒在陸地上並沒有那麼自如。在這裡,她只是個武技稍高些的普通戰士,和其他任何的北方人都一樣,都會被火槍的火炮打傷。
在大祭司越發複雜的眼神中。
希琳掀開了她身上的被子。
大祭司只穿著寬松的褲子。雪線這麼沒有那麼冷。
她彎下腰,想要替她脫掉褲子。
大祭司拽住了她的手。
“祭司?”希琳知道她會感到不適應,盡可能地不發出聲音,可她的制止還是讓她感到疑惑。
德一伸手捂住了臉。
幹癟的手掌很難與記憶裡的有力的手掌連線在一起。
希琳猛然回想起來,在她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在海之神無法陪伴她的時間裡,是德一·安託內瓦特一直照顧她。
她肯定也如同現在一樣為她換過尿布。但當身份置換,提供保護的人變成了需要幫助人。
年邁,年邁殘忍而平常地到來了。
希琳等待著,她能夠感受到臭味在房間裡蔓延,大祭司比她更難以忍受,她才是日日夜夜與這種變化對抗的戰士。
她很早就知道大祭司老了。可她知道得太多了,反而忽略了感受。
又過了一小段時間,大祭司似乎也知道,這樣僵持下去,她為了逃避難堪只能換來更加難堪的局面,她收回手,在希琳的幫助下慢慢脫掉了褲子。
希琳的東西很輕,雖然她是舞刀弄槍的戰士,可神靈養育長大的孩子,該有的細膩一點都不少。
希琳替她清理身體,更換褥子,又用幹淨的帕子替她擦幹身體。
當她富有彈性的面板與她鬆垮的血肉接觸時,大腦一片空白。
她們之間有很多不解,這些不解永遠無法得到和解。
德一看著肌肉萎縮而變得像是兩根瘦竹竿的雙腿,突然開口:“我並不害怕死亡。”
希琳停下動作,偏頭看向她。
大祭司的身體裡再一次注入力氣,這句話,是她一定要說出的話語。
“希琳,我也曾擁有和你一樣的朋友。”狼牙,其實那是一枚龍牙,它究竟來源於何處並不關鍵,真正讓她銘記的,是曾經和她一起獵殺巨龍,一起擁有野獸利齒的姐妹。
她們都已經離開了。
“我的生命已經夠久了。”話語撬開冰面,但不足以消弭全部的霜凍。
“我為部族的延續奉獻了我的一生,我尋找到了合適的繼位者,我來到這裡,見證我們終於邁過雪線,見到北方終於團結在一起。我已經做完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我不害怕死亡,只是抵達死亡的路程,有些太黑了。”
希琳垂下眼睛。
她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因為她知道,大祭司的性格,無論她此刻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希琳,你回海上吧。”陸地的戰場,應該是北方人的戰場,希琳是海的女兒,將她桎梏在這裡,只是消耗她的生機。
讓該緊握刀劍的手來清理屎尿本就是不合適的。
她一手創造了七海之主的預言,又怎麼會讓她因為自己而破滅?
她的視線落在床頭。
她絕不會躺在床上,和她的屎尿混雜一起掙紮到最後一口氣撥出。
“出海吧。”大祭司昂起頭,“希琳,我允許了,去海上吧。”
“大祭司。”希琳與她對視,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決絕。
眷者的直覺在瘋狂預警。
這一瞬間,城市內所有的水都震蕩起來,迴旋著,用這樣的方式回應著眷者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