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們究竟多吃了幾年飯,對人心和世情的把握更深刻些,倘若再喜歡這才出宮的姑娘些,還要笑著拍拍孩子的肩膀或是腦袋來展示一下寵愛:“笑你被人家算計了。”
“算計什麼?”那姑娘道,“難道林大人早知道我將這番話告知您,您也會撥銀子建義塾?”
倒讓長輩們僵了一下,然後給自己找補:“不至於吧……”
就那心虛的樣子,讓姑娘忍不住嫌棄,不是吧?你真被這麼猜中了心思?
但這個話嘛也太傷自尊了,那姑娘就把話題拽回來,說林大人沒算計您聽了這番話t也會建義塾,那她算計什麼了?
長輩唏噓一聲:“建這種義塾,縱使偶爾會有男孩來讀書認字,但更大多數學生確實只會是女孩,林黛玉是連這一點都琢磨到了,豈能不讓人驚心?”
“為何不會有男子?”姑娘於人心上明顯還差點意思,問。
長輩便解釋——倘若不收束脩,“科舉能飛黃騰達”的觀念已經深入每一個百姓心頭,那但凡家裡有兒子,都是要往義塾送的,萬一就考上了呢?
但,半工半讀就不一樣了。
那就不是沖著培養考科舉的人物去的,於是能勒緊褲腰帶供一供家裡的寶貝兒子讀書的人家,不可能讓兒子浪費一般的時間去“工”,而本身就窮苦的人家,就是活著都要費盡全力,兒子長到十歲就算半個勞動力,讀什麼書,反正考不了秀才,在家裡幹活還現實些。
可是,女兒就不一樣了。
無論是普通平民,還是貧寒人家,對女兒的培養基本都是沒有培養——小時候給口飯吃,長大了帶弟弟妹妹,在家裡做飯做家務等大人回家,長大了換彩禮嫁出去,至於在婆家的日子,只要不被欺負死了,孃家人都可以不出現的。
這樣養的女孩,弄去半工半讀,哪怕一天能只弄回來幾個銅板,對家裡來說都是正收益,不比在家裡做家務強?
給家裡的蠢丫頭解釋完,長輩們還感慨:“縱使我不喜歡林黛玉,也不得不感慨,林如海究竟上輩子積了什麼德,養了這樣一個靈秀至極的女兒。”
當然,也要感慨林如海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樣聰明的孩子竟做了個女兒身。
但姑娘覺得有問題:“不是說女孩也在家裡帶弟妹,做家務,做飯麼?”
她去半工半讀了,這活誰幹呢?
就讓家長恨不得戳一戳孩子的腦門,說我從小綾羅綢緞金珠寶玉地養著你,究竟是養得太何不食肉糜了:“這些事一定得她來做嗎?”
義塾既然是半工半讀,最低最低,孩子得七八歲才送去吧,這年頭哪個人家不是敞開了肚子生孩子,能活多少全隨緣,大姐姐去半工半讀了,家裡不是還有五六歲的二姐姐嗎?
當然,二姐姐家務未必做得有大姐姐好,做飯估計也得踩在小凳子上才夠得上灶臺,帶弟弟妹妹自然也會更粗糙,但普通人家,家務做那麼幹淨做什麼?就是手藝上天了,也就那麼點食材,怎麼做不是做?至於大孩子帶小孩子……別帶死就拉倒了,窮講究那麼多。
每日能帶回幾個銅板補貼家用才是實在的!
這對於從小金奴銀婢的小姐們來說果然是太抽象了,姑娘都聽得有些呆滯,想問:“可義塾又不賺錢,女兒要不要辦還得琢磨呢,您這麼爽快就撥這一筆……”
姑娘就被家長逮著好一頓訓。
給你說了多少遍“女子無才便是德”是欺騙普通老百姓的,一個有文化的母親對家裡有多重要啊!義塾這個模式也就是我之前沒想到,想到了我是一定會辦的,咱們在自己老家開義塾,回頭那些姑娘長大了嫁的人也是咱們沾親帶故的窮親戚,惠及的是咱們自家的子弟!
一天天的目光短淺!白教你這麼多年!
然後還摸著小鬍子,鬱悶:“這半工半讀的義塾,怎麼我就想不出來呢?”
這就是男人的思維慣性了——男人讀書的下一步是功名,自然而然覺得這是一件神聖的事情,所以讀書就只讀書,只能專注四書五經,還得全部脫産,書院裡寒門學子要是還得在農忙的時候回家幫忙秋收,擱那些缺德的同窗眼裡都是要被嘲笑的!
可女孩們向來是不全職讀書的,就是再書香門第的家族,那也是讀半日的書,做半日的針線,長大了就管半日的家,當然就很容易想到“半工半讀”的模式。
何況,海貿口子開啟,紡織品銷路得到解決,也給半工半讀提供了更大的空間。
姑娘被訓得懷疑人生,起了抬槓的心思:“您究竟不喜歡林大人那樣的女子在朝堂上做事,倘若讀書的女孩子多了起來,林大人那樣的女兒家也多了起來,豈不也是給您添堵?”
“這才哪跟哪兒,且不說女子根本不能參加科舉,便是哪一日真能考科舉。”長輩無所謂地一擺手,倒是也有兩分傲氣,“男孩們無需花那半日去做工,時時鑽研聖賢書,倘若都這樣了還是考不過巾幗裙釵,那朝廷上還是多些女孩吧!”
那些考不過女子的廢物會把國家搞垮的!
反正,情況就是,這波伴讀一出宮,還沒幾個姑娘張羅到親事並且拿走嫁妝開始經營小家並且組織義塾呢,大人們先在各自的老家安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