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鼻頭一酸,端起酒杯的手都有些顫抖,一飲而盡,到底是沒忍住,眼睫一眨,兩滴水珠落下來,洇濕了她的衣裳。
“十五年前。”林如海輕聲道,“你母親也不知喝了多少調理的藥,好不容易懷上你,小心得跟什麼似的,好不容易養到足月,偏又是個難産,她在裡頭急,我在外頭急,後來也顧不上什麼潔不潔的,好歹是進去陪了她,穩婆拿不準,說什麼開得不夠要切開,我催著穩婆要動趕緊動,看那把剪子都生鏽了,上頭還有血跡,嚇人得很,哪敢讓她用,好歹拿了把新的,洗了又洗,才讓穩婆切開,你這才出生,貓兒似的,我看你是個丫頭,心都涼t了半截兒。”
黛玉沒聽過這個,心裡雖然難過,又想著想說點俏皮話讓林如海不要這麼傷感,努力笑了一聲:“父親遺憾我不是個兒子?”
“那倒還好。”林如海道,“你小小的一團,裹著襁褓到了我手裡,血緣真的奇妙,我就知道你和我血脈相連,我之所以看你是個丫頭會難過,是因為像你母親遭過的生育之苦,你要原原本本遭一遍,可我怎麼忍心。”
黛玉愣住了。
說是給黛玉慶祝一下及笄,但林如海也是真的想喝兩杯,又給黛玉滿上,笑了起來:“這杯,賀我兒平安長成。”
雖然只是一句話,黛玉還是眼睛發酸,舉杯:“是女兒要敬父親多年傾囊相授。”
“這些年是你我父女相互扶持,何必謝來謝去。”林如海嘆道,“玉兒,為父曾經做過一個夢,做過兩回。”
黛玉意外地“嗯”了一聲。
林如海便從喪母長女說起,說黛玉如果六歲就去榮國府的那條線,說林如海至今看不上的賈寶玉,說那美輪美奐的大觀園,說那風刀霜劍的林妹妹。
黛玉都聽住了,許久才道:“父親其實一直在擔心我活不長?”
林如海點頭,伸手去摸黛玉嬌美的面龐:“我如珠似玉養大的女兒,怎麼能讓她日日流淚?但不受後宅的風刀霜劍,便得受朝廷的步步艱難,女孩子走這條路到底有多辛苦,走出來的風景又是何種模樣,玉兒已經看過,可有想過將來?”
“父親。”黛玉輕聲道,“已經站起來了,誰會願意跪下去呢?”
林如海心裡有些酸,又有點驕傲。
是啊,這才是他傾盡一生心血教出來的好孩子,到如今……林如海長吐了一口氣出來:“可是,陛下已經為你想好將來了。”
黛玉一驚。
我當然知道陛下會給我安排前程,可問題是這是可以提前告訴我的嗎?
林如海也拿不準。
但女兒及笄,這是最好的給黛玉透露她要嫁給誰的機會,倘若黛玉願意,想來元嘉帝也不會十分怪罪,倘若黛玉不願意,那怪罪不怪罪就不要緊了,想辦法給黛玉推了八皇子是正經。
所以,林如海只悄然比了一個“八”。
黛玉其實有揣測,但在林如海這裡得到了驗證,竟……很難說有多少驚喜,更多是心中的大石頭已經落下的安然。
黛玉不討厭八皇子。
當然,要說多喜歡,一共也沒相處多久,如何談得上,但不討厭,已經是比和四皇子相處時的渾身彷彿有蟲子在爬好得多了。
只是婚姻對於黛玉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好訊息——未嫁的少女待在君王身邊做女相,自然可以一心撲在事業上,但一旦出嫁,後宅該不該她管,夫人太太們的應酬她要不要去,回頭懷孕了要不要養胎,産子了會不會耽誤要緊的政事,養孩子需不需要她操心……
都是很頭疼的事情吶。
林如海緊緊盯著黛玉,想從女兒哪怕是一根頭發絲的變化來看出半點她內心深處究竟接不接受這個安排。
但對著老父,黛玉有話是直接說的,就是這話一點也不掩飾地帶了迷茫和……委屈:“父親,做女孩子好難啊。”
林如海頗意外,又心疼。
黛玉從來不在他面前委屈。
可這……這要是林如海能做決定的事,看女兒成了這個樣子,早就殺將出去誰敢讓我女兒受委屈?!
可黛玉的難受處,偏偏是林如海最無能為力的地方。
世情如此,人何以堪。
他長長吐了一口氣,對黛玉敞開了懷抱:“過來吧。”
黛玉愣了一下。
“過了今天,就是大姑娘了。”林如海笑,“父親也要避嫌的,今日讓父親好好抱抱,有什麼委屈就哭出來,雖然幫不了你,究竟散了心中鬱氣,其他的事,再想辦法吧。”
黛玉心裡又酸澀了起來,果然投到了林如海懷裡:“爹……”
林如海嘆息起來,輕輕一下一下撫著黛玉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