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往生咒文 賈敬死了。
黛玉斟酌了又斟酌, 給的回答是:“當時做了,倒還不覺。如今細想,到底催那些人家歸還戶部欠款壞了事。”
看上去是雞同鴨講, 但太上皇一聽,非但沒有發怒, 還跟著唏噓了起來。
現在問題來了, 催戶部欠款和義忠親王逼宮有什麼關系?
關系在,朝野上下無不認為, 元嘉帝的皇位不穩。
具體體現是沒錢。
黃河出了洪災還得去江南問鹽商捐銀子,難得薅到一個願意幹活的林如海年年想升人家的官年年不敢升, 修個圓明園至今停留在“想”, 更不要說更奢侈的下江南去塞北,要砍皇室的支出太上皇先頂在那裡, 一年的財政收入才一千萬兩卻有一千五百萬的坑要填,小媳婦都沒這麼受氣的。
再論太上皇的寵愛, 義忠親王是太上皇從小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元嘉帝和別的兄弟尚且可以比一比誰比較尊貴, 和義忠親王那壓根沒法相提並論。
那是不是就有一種可能, 元嘉帝只是目前國庫連年虧空情況下的被迫頂缸之人,太上皇的實際想法是等這幾年饑荒過去,自己重新掌權或是另立新帝呢?
就像……有些大族人家, 管家的太太把事務託給了某位隔房的奶奶,那隔房的奶奶天天殫精竭慮, 生怕表現不好,有時候為了填補虧空甚至會當了自己的嫁妝,可等那管家的太太有了自己的兒媳婦,隔房的奶奶必會棄之不用, 還覺得是自己的兒媳婦與自己最貼心。
有這個基礎認知,義忠親王就是沒當成皇帝,也不會魚死網破。
可元嘉帝下手催繳戶部欠款,明擺著忍太上皇曾經寵幸的老臣很久了,那磨刀霍霍的樣子無人不知,偏偏太上皇給人的態度是,默許。
這政治意味簡直讓人害怕!
再進一步,倘若元嘉帝沒辦成催款的事,在文武百官面前現了個大眼,還得回去做那個這裡挪銀子那裡填坑的小媳婦,義中親王也不至於心態失衡,偏偏元嘉帝眼看著要幹成了,原本太上皇如此禮遇的榮國府眼看著都要傾家還債了。
這算什麼?
這算什麼!
倘若只到這裡,倒也只算增加了焦慮,究竟要不要索性造反,還值得王爺們仔細斟酌,偏偏饅頭庵被抄了,搜出了那麼個東西來。
一如黛玉所說,不論浮雲如何遮望眼,最終都是要指向兩個皇帝,而那小人身上寫的既然是義忠親王的八字,那義忠親王在饅頭庵事告破當時立刻謀反,也是意料中事了。
追其根源,怎麼就不是追繳戶部欠款鬧的呢?
黛玉的政治才華,太上皇早已見識過,她能有如此切題之語,太上皇也算司空見慣,只又唏噓一聲:“你覺得,要借坡下驢麼?”
這個問題一樣可以擴寫——現在有兩種可能,往簡單了想,就是義忠親王被人魘鎮,才做出如此悖逆之事,往複雜了想,誰知道是不是義忠親王自己放在饅頭庵,回頭造反成了便安享榮華富貴,不成也可以甩鍋給“不知是誰魘鎮了兒臣”呢?
那麼,作為擁有最終決定權的君父,是義忠親王成了,便立他為帝,義忠親王不成,便就坡下驢,還是……其心可誅,從嚴治罪?
黛玉又默了一下。
這個問題,如果不站任何立場,只為國家利益去想,正確的回答是:“政出多門,自然百官無所適從,唯有利出一孔,才能其國無敵。”——一個國家最好只有一個皇帝,你現在作為太上皇拿著權柄一天,就給下面的人一天的幻想,焉能不出事?
所以殺了義忠親王!讓你選定的皇帝安安心心當九五之尊吧!
但黨爭就是這樣的,一旦有了立場,有些一心為公的話就不能出口了,原本林如海教黛玉忠於陛下,為的也是讓黛玉做個純臣沒事兒不要玩什麼黨爭,可再不想站隊,誰能想到,只給皇帝做個純臣還能被打成皇帝黨,這會兒要點評義忠親王的是非呢?
實在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全家都得上斷頭臺,黛玉也只能更小心一點:“陛下,倘若真有人提前做了這個坡,預備您回頭可以下驢,換句話說,豈不是早就預備了謀反?”
太上皇眸中精光一閃,突然想到了那漆黑的銀針。
這父子情分……
不知何時,太上皇袖中的拳頭都握緊了。
黛玉恍若未覺,就是給太上皇揉著肩頸的手,力度都沒有什麼變化。
外頭的喊殺聲依舊,裡頭太上皇和黛玉則是相對沉默,過了不知多久,黛玉按得手都疼了,才聽到太上皇一句:“夜深了,再去給朕煮一碗麵吧。”
黛玉也不敢拒絕,只應了一個“是”。
一回生兩回熟,雖然黛玉仍然不是很會做飯,但總比第一次能拿得出手些,可太上皇端著那碗麵,提了一筷子,才想吃,卻有一滴水掉了進去。
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