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不喜庶子,趙姨娘胸無點墨,家裡的族學亂得很,真就這麼胡亂過日子,將來必是個形容猥瑣並且無可救藥的廢物,如果寶玉真的不想要這個機會,賈政自忖和林如海關系也不錯,厚著臉皮把庶子送過去,只說讓林如海教教看,不成就送回來,林如海也未必會拒絕。
琢磨了半天,賈政終於開口了:“今日三丫頭來看你時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
趙姨娘“啊”了一聲,抬眼看向賈政。
她年紀已經大了,但風韻猶存,這一看之下,竟頗有半老徐娘的風情:“老爺覺得,三丫頭說的有道理麼?”
畢竟是在床上,懷裡又是自己寵愛了很多年的女人,賈政一時間竟顯出了幾分調侃的笑意:“我若說有道理,你捨得?”
這把趙姨娘問住了。
寶玉嘛,老太太不樂意,誰也不能把他送哪兒去,可是賈環,賈政和趙姨娘說了還真能算,老太太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要不問問環兒的意思?”趙姨娘小聲開口。
“十年寒窗,苦不堪言。”賈政還能不瞭解自己兒子,冷笑了一聲,“他會答應?”
趙姨娘沉默了。
妾與妻究竟不一樣,王夫人虎起來真能和賈政幹仗,但趙姨娘大多數時候還是溫柔小意的,也讓賈政願意多說兩句:“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無論你信不信,我看寶玉和環兒是一樣的。寶玉我說了不算,想來也灰心,就不提了,環兒這裡,我倒真願意給他些我少年時都沒得到的好處。”
趙姨娘只在乎一點:“這真的是好處?”
“總比在府裡由你教的好。”賈政調侃道。
趙姨娘老臉一紅:“老爺!”還錘了賈政一下。
這就是答應了,賈政摟了摟趙姨娘,到底說了一句公道話:“三丫頭想得很是,你也別說她一天就知道在太太房裡,這樣的事情她能想著環兒,還來勸你,就是她的一片心了。不過,也不一定成,我先給姑爺去一封信先,他若不許,一切休提。”
沒有不成的。
因為林如海無可無不可。
是,賈環年紀還小,不清楚他品行如何,直接送去書院讀書,要麼師父太嚴格了把孩子逼死,要麼孩子太淘了給林如海丟臉,都不好,肯定先得留在林府裡請個師父開蒙了教兩年再說。
但林府又不缺錢,也不缺地方,多的不是書,請個師父也容易,府裡沒什麼孩子,還可以和黛玉說說話做個伴,有什麼不好的。
唯一的問題是賈環被親娘通知了這個訊息之後,天都塌了。
果然嚎得不比寶玉小聲!
就是,寶玉嚎了有用,賈環嚎了……咳,趙姨娘下定決心讓兒子好好讀書給自己掙個誥命,所以打了賈環一頓藤條。
打完了,賈環趴在床上,趙姨娘就在賈環身邊抹眼淚,說什麼姨娘在太太屋裡討生活,過的有多不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次姨娘豁出去給你爭了這個機會,保不齊太太要不痛快多久;說什麼寶玉有老太太疼呢,自有他的前程,蘭小子他娘有本事,將來也不會沒地方念書,你呢,你準備在家塾混一輩子?
你可是個庶子,賈代儒老太爺家的日子你看到沒有,你不好好讀書,將來的日子還不如他呢!
然後還教育賈環,姑爺可不是你爹,更不是你娘,回頭你去了要犯渾,直接捆起來餓你三天的肚子,你娘可沒辦法救你!
倒是探春想著弟弟要走了,雖然平日在王夫人房裡趨奉,倒也多少生出了兩分血濃於水的不捨來,說了兩句好話:“姑爹也不是什麼妖魔鬼怪,講道理得很,環兒不必怕,好好讀書,姑爹必然喜歡,若能讀個前程出來,府裡誰還敢小看你。”
這可是說中了賈環的心坎了——榮國府上下都鄙夷趙姨娘粗俗,連帶賈環也都是不管你做什麼反正“上不了臺盤的貨色”,搞得賈環小小年紀就開始自暴自棄,你都說我上不了臺盤了我就犯渾給你看,然後惡性迴圈。
如今想想,如果真的能混出個人樣來……
躺在床上,屁股還疼,但看著明豔大方的姐姐,賈環鬼使神差地有了一股豪氣:“我如果真的讀出了個前程出來,也不說府裡的人小不小看我,我肯定先給姐姐和姨娘做個依靠。”
這還真搞得探春眼圈一紅。
眸中雖有淚光,探春卻揚起臉笑了起來:“好啊,我等我的好弟弟變成個男子漢,回來護著我們呢。”
看探春如此,賈環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猛的被人一揪,眼圈也紅了,說了一句不成樣子的:“君子一言,死馬難追!”
探春莞爾一笑,燦若春花。
但賈環今年才五歲,縱使只是個不受重視的庶子,也沒有讓他一個小孩從京城到揚州的道理。
不用想,肯定是賈·牛馬·璉送人過來。
更不t?用想,賈璉肯定也帶著賈母的吩咐,說和姑老爺好好商量商量,守孝的事情不用擔心,姑爺只管把外甥女送京城去。
只是賈璉與賈環都沒有想到,黛玉竟親自到了碼頭接兩人,因時下貴族女子自己出門難免被人指點,黛玉穿的是男裝。
還拿著摺扇,對賈璉與賈環淺淺一揖,竟兼具了玉雪可愛和風流倜儻:“敢問豈是璉二哥哥與環兒弟弟當面?”
男童女童本就差別不大,一時間,賈璉甚至都沒認出面前粉雕玉砌的小公子是個女孩,還有些疑惑姑父在哪裡揹著姑母養的孩子,竟都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