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旻聽聞廉衡入住東宮已是第三日上午的事了,小公主一會念句太子兄長真是的也不說來通報她一聲,一會又埋怨紅苕等府內人眾個個耳聾目盲於外界一無所知,昨日之事時隔兩日才碾轉聽聞……她埋三怨四怨著怨著,抬眼望向高牆竟不自禁大慟落淚。
圈禁平月公主府逾兩年,好好一個活靈活現鬼頭精腦的小霸王,性格竟越來越悶人也是愈發地容易悲春傷秋起來。譬如今日落淚,卻也並非因為廉衡,當真只為自己。
她這委屈落淚,急壞了紅苕一眾,幾個小丫頭左哄右哄哄不好,最後不知哪個丫頭片不知輕重凸嚕了嘴說句:“千怨萬怨只該怨那駙馬爺,他也不說來看看咱公主。娘娘說不讓來看,他就真作忍心了?難道還要公主去見他?要我說啊這普天之下的男人哪,個個薄情。”
紅苕瞪眼她罵:“要你多什麼嘴,駙馬爺也是你說的?小小年紀你知道什麼是男人嗎你?”
小丫頭被斥得滿臉通紅。
明旻索性放聲悲哭。
紅苕眼見哄將不好,怕她哭壞身體,便喝令方才那出言不遜小丫頭道:“你這就去瘦竹園請駙馬爺來趟公主府,就說小主要見他。”
小丫頭應聲正要退去,明旻響著哭嗝制止道:“誰誰……要見那個混世魔王?”
紅苕急忙改話道:“對對,是他要見小主才對。”
明旻漸止哭腔,先道了句:“他那麼忙,你們別去添亂。”轉瞬覺著委屈不已,又沒面子,便故又氣洶洶地罵道,“才不要見那個登徒浪子。”
丫鬟們是是是敷衍著,不出一個時辰,小公主終究花一樣輕裝簡出,雖說衣物從簡卻也是三身五身量來比去選好的一套西瓜紅長裙,明豔奪人。經她一哭,府裡教導嬤嬤也沒敢攔著她念那些女綱女德,只派人進宮給皇后通稟了一聲。
她來到瘦竹園時,廉衡正自跟茶僮收整從戶部借來的賬簿。聞聽明旻進園,廉衡屏退所有茶僮,將書几上收好的筆墨再度鋪展開,好不叫她瞧出自己要離京去雲南之痕跡。施部正等人觀之即懂,更加不會多嘴。
明旻進來時,他拾起一本陳年舊賬又自認真看著。少女環視滿坑滿谷遍地書籍,直至連一寸下腳的地都沒。她暗暗倒吸口氣,心裡不覺對眼前人又多了一分崇拜和喜愛,許是她也好讀書,見到一個真正的書痴書狂還是個十分刁鑽聰明的書痴時怎能不生歡喜?但她還是矜持地故作姿態道:“你既已飲譽京城,拔得狀元,還這麼用功讀書做何用?”
廉衡也不抬頭,翻頁賬簿慢騰騰道:“沒什麼,活到老學到老罷了。”
明旻見他氣定神閒,毫不為外界擾,終究被迫放下了那故意端起的無用架子,露出小女孩該有的活潑模樣,東挪西拐走到他身前,就近坐在一塊地墊上,趴書幾一側真心問:“我問你一個問題。”
“嗯,你問。”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讀書?我覺得你比文淵閣那幾個老頭還沉迷於書牘。”
少年合攏賬本,凝視著她真心實意答:“也沒什麼,讀書,能於方寸之間知天下事。十分妙哉,何樂不為。再說,”廉衡將賬本封皮立少女眼前抖了抖道,“這也不是書,這是貪官們的命,我搖一搖賬本他們就嚇得直想尿褲襠,多好玩哪。”
明旻識清是賬本,又對他方才的俗言鄙語大所不齒,“咦”了一聲嫌棄一眼,簡單粗暴總結句:“就說你不是好人。”
廉衡恬顏一笑,又自看書。明旻坐彼端看著方才還同她說笑的少年,立時又羅漢入定了,將那些軟塌塌近乎浥爛的陳年爛賬如若珍寶似地,邊看邊輕輕撣拭著浮灰,一頁頁詳盡地翻著記錄著,十分認真。竟不覺看得痴迷。良久,她還是一瞬不瞬地盯著羽睫低垂、唇紅齒白的少年郎,直到紅苕瞪眼門口處的草莽,低聲咳嗽一聲,姑娘才突然回神直作嬌羞。片刻才又似怨似嗔地質問他:“父皇不是已賜了你府邸嘛?作何還要待在這裡?我聽太子兄長說這是胤哥哥的茶園子。”
廉衡也不抬頭,不痛不癢道了句:“待著舒服就待著了。”
明旻:“那你知道外邊在傳什麼嗎?”
廉衡:“我可沒閒功夫理那些調調。”
明旻怒了:“那你有沒有功夫來想過我?”
廉衡仍不抬眼:“有啊。”
小公主蹙緊雙眉:“你既然想過,那你還住在這……”
廉衡抬眼,似笑非笑歪頭看著她:“公主怎知我天天想著你呢?想你想得心疼眼疼渾身疼,整日價吃不香喝不好睡不著,眼見要皮包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