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一時寂靜。
明皇冷沉沉的聲音,伴著盧堯年、章進忐忑心跳聲凌空響起:“盧堯年,駙馬方才所講,數字可都精準?”
盧堯年忙忙出列跪地,章進跟跪。
盧堯年冷汗涔涔:“是……準確,準確……”
明皇:“無有誇大或虛構?”
盧堯年:“無有。”
馬萬群再度插話:“陛下,若非駙馬爺精準道明,誰能想象這戶部賬本子,是一潭拎不清的黑海?”
聞言,垂頭不語的少年嘴角冷冷翹起一寸弧度。他等的就是這話,儘管戶部賬亂人盡皆知,但不徹骨討論番,這本爛賬,還是要藏在暗夜裡,黑漆皮燈一個,沒人能說清。這大明朝錢袋子,本該是透明的。花的每一分,都該明賬登載,受萬民監督才對。
大理寺卿馮化黨跟列:“是啊陛下,馬大人說的很對,這戶部賬本子,是天下人的賬本子,花多花少,總得叫大家都瞧見了瞧個明白,才能真信。不然今天被人拿一把明日被人裝一兜,只能滋生腐敗。”
豐四海跟道:“臣附議。臣以為,這戶部賬目,應該深入徹查了。”
明皇不說話了,他將沉默扔給了所有人。每次天子沉默,令諸官揣摩聖意之時,諸官就死靜。馬黨一眾面面相覷,不欲再進,他人更不敢冒然張口,都害怕凌空炸下一顆雷來。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沉默總沒錯。
沉默多神秘。
襄王爺就是活典型。
廉衡淡淡一笑,目送走軟成根麵條、被禁衛軍抬出大殿的戶部右侍郎——這位戶部的實際大當家,乖靜轉向恨不能生啖他肉的敖廣。時隔三年,若非明胤精心庇護,縱使他百伶百俐也難逃敖廣翦除。敖廣原以為三年來他無聲無息,起初不過是初生牛犢遭人利用,是明胤攥用的小棋而已。孰料今夕一朝高中,還沒去翰林院磨洋工呢,就入了大殿再挑他大相威儀。
少年毫無怯意回盯著那啖肉寢皮的眼神,也不吭聲。如此對視足有半刻鐘,方靦腆一笑。
這笑刺得敖廣直接炸毛,鬍子上天,噴聲道:“你笑什麼?!”
少年忙忙致歉:“真是失禮,晚生尚未學會內化情緒,這譏笑竟叫相爺捕捉,實乃慚愧。改日請相爺不吝賜教,如何練就一身‘表裡不一’的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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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黑如煙囪的臉色,被他軟釘子似得話油然逗笑。王這一笑,叫原本凝滯的朝堂一下子不再死寂,除敖廣外,人人鬆開心絃。
敖廣心知明皇越制升遷廉衡,不過是為了昭顯至上皇權。但他敖廣徵戰天下,兩朝命臣,豈會在意這小雜碎,由他欺侮,遂亢聲道:“陛下,駙馬人選,本出於詩禮世家,公主自降身段,無有不妥,但他一賤籍,無功無勞,遽然升遷,臣等不服。”
廉衡是真不願再跟他們幹纏下去,遂收了靦腆,肅容一聲:“大人怕不是糊塗了,賤藉不得科考。小子童試府試、鄉試會試一路走來,難不成您白日撞了鬼。”
“白日撞鬼,本相正好捉住,日頭底煉化了他。”敖廣瞪向他,再望向明皇道,“陛下若執意提攜他入仕,老夫也不攔著。但若自此開了不用到翰林院供職便可直接晉升的風氣,臣等無話可說。”
“相爺想煉化小臣,也得嘴裡能吐出三昧真火才行。”廉衡言訖,轉向明皇,“陛下,小臣一退再退,奈何他人步步緊逼,那就容臣也進言辯駁:昌明己丑科,三甲同進士出身的張錦鐸,按理三年觀政後最多到地方當個七品縣令。但距皇榜揭曉不到一月,他就榮升順天府六品通判,半年後直接成五品治中。再譬如範保、陳進玉等不勝列舉活典型,何以他們能破例出仕,小臣就不能?!難道相爺和眾大臣們都覺得,千歲公主還不若諸位掌上明珠來的金貴?!還是小子一甲狀元不及他們三甲同進士出身來的榮光?!”
御前出列的各部司官員,這才意識到他們真的白日撞了鬼。這小子從始至終都將敖黨研究的晶瑩剔透,不僅職務上細究,連千里遠親他都給摸了清楚。張錦鐸、範保、陳進玉,這些可都是他們的東床快婿。
非逼得人家現身說法,沒轍。
相里為甫微不可查笑了笑,復歸海晏河清。
馬萬群在明晟示意下,考慮這小子但成駙馬,胳膊肘不免拐向東宮,也就前嫌不計,帶著豐四海、佘斯況及馮化黨,遞次出面進言,大意圍繞著狀元才品俱佳足以攀鳳,足以勝任大權。
清流作派皆悶頭不言,乍看坐山觀虎鬥,實在暗暗分析情勢:無人不知這廉衡將襄王府當自家出入。襄王爺與太子二龍戲珠又路人皆知,因而這東宮馬黨突然跳出來維護,讓他們一時摸不著頭腦。
這廉衡,究竟是哪家的棋?
哪家的棋不重要,重要的,是明皇讓他成了顆中間棋。
少年讓自己乍看去成了顆中間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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