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壯慫人膽。
慫人因長久的不自信對外往往不自覺呈現出弱勢或奴性,但長聚心中的憤怒和仰人鼻息的屈辱壓抑太久時,他們總得選擇性爆發。爆發的物件自然是相對更弱勢的群體,譬如抱月樓地宮深處讓慫名在外的“草包王”方才活動筋骨的松骨奴,譬如眼前還輪不到鄙視他的唐敬德和不知從哪鑽出的仨庶民。
遠處,施步正蹙緊兩條狼毫眉:“俺聽不下去了,我去解圍。”
廉衡攔問:“你能聽到那廝吵什麼?”
“能啊。”
“在嘶什麼?”
“哎,康王爺咬著唐公子不放,張嘴閉嘴他來路不明,國舅爺戴著頂綠帽子。”
廉衡聞言肅容,望向施步正:“你是不知道什麼?”
施步正苦口難言:“俺真不知道。我也只是,曾聽過些小道訊息,主子和秋豪鐵定知道。康王爺再這麼口無遮攔,今天非生出禍事不可。”
廉衡語氣一凜:“膽敢欺辱我姐夫!”
“豆苗你要幹麼?”施步正每見他瞳孔發綠小臉發藍,油然發怵。
“惡行焉能結善果。我要他一朝醉生,從此夢死。”
“他可是親王,你別亂來。”
“不信我?”
“信,就是因俺信,我才擔心。主子讓俺跟著你護著你,可我再能耐也不能碰他一絲絲頭髮呀。”
“信我的話,棋盤街西,就是順天府署,速去招些兵弁。”施步正略一猶疑,礙於情形緊迫飛身而去。廉衡再望向蠻鵲,“阿蠻可敢挺身上前?”
蠻鵲:“敢。”
廉衡:“若問你何人,便說春林班蠻鵲。他若動手,阿蠻躲開便是。切莫被傷著。”
“嗯。”蠻鵲猶疑道:“阿預想扳倒藺貴妃?”
“阿蠻好好讀書便是,多餘的莫管莫問。事急從權,逼於無奈,才推你入坑解圍,阿蠻當真什麼都不知道,明白?”
“阿蠻會相機行事,落身小傷無妨,自有分寸。”蠻鵲言畢,兀自望喧囂中心去。
“陳應時?”廉衡空喊一聲,不由嘟囔,“臭小子,我渾身優點不學,偏撿犟脾氣像。”
唐敬德是大智若愚裡的非典型,雖說從不裝訥裝呆,浪裡浪蕩、玩世不恭的樣兒又一般讓人毫無防備,可設若你想打他些主意,他又絕不會吃悶虧。原本,他只想令明昊吃點口孽後悔藥,但蠻鵲的突然出現,令他極速反應,躲在暗處的廉衡意欲何為。遊神眼睫一抬,瞥眼春林班,搖頭冷冽一笑,便準備遂了廉某人的意。
蠻鵲低眉低眼靠上前,自報家門,明昊聞之粗聲二氣道:“春林班都是我姨母開的,你一隻麻雀,算什麼鳥。”
蠻鵲:“賤民有眼不識泰山,竟不識貴人姨母,乃梁班主內閫。”蠻鵲故作矇昧,唐敬德無縫接笑,語調仄仄平平。
可他這一笑了不得啊,拿捏的疼痛適中恰到好處。
草包大怒:“什麼梁班主,他哪門子不上臺人物,我姨母乃……”草包王搡開口口唸念“不能說不能說”的近侍,尤為大聲道:“我姨母乃當朝皇皇貴妃,寵冠六宮的藺貴妃,爺可是康王,康王,睜大你狗眼。”
蠻鵲迭忙躬腰九十度,裝得個戰戰兢兢汗洽股粟,失色賠禮:“都怪賤民,有眼無珠腹骨空,僅瞻過太子、世子聖顏,未曾見過王爺盛容,才衝撞了王爺,還望王爺責罰。”
果然是受廉衡調教的小麻雀,再乖,也會撓你一爪子。
“你也配見過本王,你算個什麼東西,連明胤明晟都不配,他倆連給本王提鞋都不配。”
“哎喲我的爺吶,您胡說什麼呢?!”明昊侍從忙呼喊扈從,“都幹杵著幹嘛呢,快,還不快領著爺回家。”
“蠻鵲碌碌庸流、無德無能,自然不配給王爺提鞋。”小傢伙人顯得恭恭敬敬,頭垂得有低沒高,但就是令明昊聞到股前恭後倨的瞧不起味道。也不知是其心魔作祟,越自卑越敏感,還是蠻鵲已濡染廉衡的傲骨嶙峋,加之唐敬德似有若無的一會一陣的譏誚鄙夷,明昊徹底被激怒,轉身抽出扈從腰刀。
人群一陣唏噓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