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問飛鴻年輕時總惦記著的所謂人之一生,其實也只是這樣的玩意罷了。情與痴、風與月,都是奢侈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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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問飛鴻沒了折騰的精力,在書房一待便是整日。
有大把光陰,問飛鴻終於照著風煙翻寫的那些學會了前朝古字,許多古籍便可識了。飛雪城藏書大多是功法招式,但師兄這兒的更雜,有不少晦澀難懂的殘卷,問飛鴻在其中找到了好些魂魄之術。有意思的是,此術不出自人族,而是妖族術法,其中有不少魂魄相合的雙修功法,大有一生一世一雙人之意,但譯者卻明說,此術對人族無用。
大抵人天性濫情,世間的不知所起是真,一往而深就未必了,不過三萬六千日的好戲一場。
滿紙之中,總有問飛鴻學得的,是幾道分魂之法,若學得精湛,甚至可以一魂雙體,有些類似分身,卻不似當今流傳的分身之術那般只是幻影。雖說也不知學來何用,但問飛鴻將其記下,興許哪日便派上用場了呢。
他撂下書,走向床榻,倦了便睡會兒,天水泉中無鐘漏,什麼時候醒也都無所謂。
不知有夢無夢,問飛鴻這一覺,便睡去了許多年。
無人數院中的花又死去活來幾輪春,問飛鴻再起身時候,天水泉的門扉被敲響,此地已不知多少年無來客,今日倒是稀奇。
那人他看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到底是哪位。好在來人自報家門,“仙盟任舟,見過前輩。”
問飛鴻才知道,外頭已經兩輪甲子都過了,昔日懵懂少年,如今也入了半仙之境。
數年前任平生閉關沖擊登仙之境,至今未出,仙盟的擔子便落在了任舟身上,原本他二人也沒什麼交集,任舟今日來找他,是戰火再起,飛雪城亦陷入其中。
任舟愈說,問飛鴻愈有些聽不懂,問過才知原來自昭太祖後已是第四朝,皇權恐已難管束天下萬民,仙盟態度曖昧,而楚月空帶著飛雪城選了一條萬萬人之路。
那問飛鴻呢?問飛鴻的路該是什麼呢?
問飛鴻曾為此苦執多年,但如今他心中已有定論。
送走了任舟,問飛鴻再回了院中澆一回花,權當告別。
他摘下了風煙親手為他釘上的那枚紅玉墜,望帝魄,乃是怨悲之物。此玉最養魂魄,問飛鴻以海族的裂魂之術割開魂魄,三魂七魄各取半分,凝入望帝魄中。
“師兄。”問飛鴻將望帝魄留在天水泉,向牆外遠山脈脈一笑,“師兄尋我時,可別忘了帶上這份我。”
古玉中所藏,是他身為人之此生所能結的三兩痴心。情是大道之外物,問飛鴻將其長留天水泉中,無論他往後如何,這點魂魄總千劫不改,會長長久久惦念著師兄。
到此塵緣兩盡,因果無關。
踏出天水泉的那日,百年隱蹤的登仙路再臨於世,他沒有拒絕,在仙樂雲霧中拾級而上,登臨當世之巔。八方皆聞仙音自天水泉起,翳者明,聵者清,金芒震蕩四海,是有仙人出世。
雖登仙之身,卻未棄世而去。時人尊其為秋鴻仙人,以道化刀,平禍難、鎮山河。
其欲往仙山歸去,但尚有俗世相牽,仍暫留一段時日。
昔日故人曾相問:聞聽秋鴻仙人與師兄情意甚篤,因此在天水泉守候百年,怎忽然便出關了?可是風泉主毒傷無礙了?
已淨鉛華的秋鴻仙人搖頭,道:一切如故,都只是浮塵劫數而已。
仙人一路西去,有人說,曾於巷尾川頭見過他獨行身影,而後又百年,無人再提秋鴻仙人之名,約莫是已登仙境,紅塵難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