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怎會有人,還是個孩子?九鬼城已然荒蕪,不宜凡人生存,他們自然知曉其中有異,但問飛鴻與林椿深都不可能當即斬了這孩子,就算明知是圈套也不得不入。
問飛鴻半跪下,幾乎與這孩子同高,“我自飛雪城來。你是城中人嗎?長輩父母可在?”
“阿爹阿媽生病了。”
小孩盯著問飛鴻的腰帶,幾乎挪不開眼,“你們是大夫嗎?阿媽說要去城裡找大夫才能治病。你能治好阿媽嗎?”
問飛鴻:“我是。”
林椿深瞥了那小孩一眼,叫小孩更縮了縮肩,大概是她素來不近人,冰霜白露似的,也不招孩子喜歡。
“問城主,小心埋伏。”
“既然我們現在無頭緒可言,不妨跟著他走一遭。仙子意下如何?”問飛鴻掏出玉瓶悶下丹藥,再給林椿深遞去一瓶。
林椿深搖頭,抬手運功,須臾之間恢複生息——這是碧雲宮的傳承秘法,循天地造化之理,養生生不息之氣,無窮盡也。
想必林椿深是不必擔心的,問飛鴻溫聲對那孩子道:“如果見不到你阿孃,大夫也無計可施,可以請你先帶我們去找你阿爹阿孃嗎?”
“我們家住在城那邊,可能會走上好久,如果你能救救阿爹阿孃的話,我什麼都能做的!”
問飛鴻與林椿深交換了眼神,跟在這小孩身後,穿入迷霧之中。
雖說瘦弱,但這孩子看著倒有精神,領著他的穿行於石窟間,彷彿全然不覺這一路破敗有什麼可怪,熟門熟路地找到石窟間的縫隙之道。他步履靈活,不像患病之人,讓問飛鴻思及覆滅了九鬼城的那場瘟疫,是非與其所說的生病了的爹孃有所關聯?
“你一直住在這裡?”
小孩根本顧不上回頭,急吼吼地踩著石檻翻過,只出聲應道:“我當然一直在這呀。阿爹阿孃都一直在這,阿爹的阿爹也是——”
他一步落地,回過頭來急切地催著問飛鴻,“大夫好慢啊,可以快些嗎,阿孃還躺在家裡呢!阿孃說,找大夫是要銅板的,你能先告訴我要幾個板兒嗎?”
“不必談這些。”問飛鴻無奈,“你帶我去便是了。”
小孩點點頭,更急迫幾分,領著問飛鴻往深裡走——這地方奇怪,不似他們走過的道路,但又不該離了他們的來路,唯一的解釋便只是,他們尚且身在局中,一切景物皆隨設局之人心意而動。
“快要到了!”小孩指著前面一排用土磚掩著的石窟,高聲道,“阿爹阿媽都在那裡!”
問飛鴻本欲直接探去,卻被林椿深輕搭住了肩頭,“問城主,且慢。”
聖蓮的清淺之香稍微沖淡了腦中的霧靄,問飛鴻稍稍闔眼,試著探知方圓之內的靈力,奈何這憑空探物的本事不如風煙,到底無所覺察,只覺得身周氣息不善,叫人毛骨悚然。
問飛鴻真誠道:“多謝。”
“阿孃!阿爹!大夫來了!”
問飛鴻跟著他屈身進入窟門後,腥腐臭味撲鼻而來,但還算勉強能夠忍受。問飛鴻見那孩子搖了搖榻上的人,一條手臂從薄被下滑落,已腐爛生蛆,驚得問飛鴻猛然一退。
這分明是兩具相偎的腐屍,早已死去多時,連骨骼都外露出來,溢著不散的腐臭引來蟲蠅,那小孩卻全然視而不見,握住了母親屍斑點點的手。
“阿孃和阿爹睡著了,大夫看病的時候還是小聲些吧。”他苦惱道,“之前阿孃總是疼得整宿睡不著,終於能好好睡一會兒了。”
“問城主!”
林椿深站在門外,忽然高聲呼問飛鴻。問飛鴻回過頭去,周圍竟不知何時圍滿了人,都是些潦倒的凡人,面如金紙,病容憔悴,甚至看著不似活人。
他們被包圍了。
天色漸沉,黑雲壓頂,卻不似雷雨天氣那般,而倒像焚火的煙灰湧於雲下,遮蔽天日。
問飛鴻退出石窟去,與林椿深抵背對敵,長刀軟劍相攜,暫劈一片可安身之地。
“怎麼了,大夫?”
小孩抱著他母親的手臂,踉蹌著往問飛鴻那裡靠了半步,一雙溜圓的眼轉了一圈,望過來,“你也治不好阿孃嗎?阿爹阿孃已經沒有救了嗎?”
“為什麼呢?”
越來越多的面孔出現,將他們團團包圍,周圍的霧色愈發深,成為黑沉的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