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樂
那天陳送和宋懷玉走之後，宋卿突然提起了自己的父親，她問宋贏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宋贏正在看電視，聞言輕輕挑眉，看向宋卿：“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實際上，從宋卿上高中開始，她就再也沒有關心過父親的去向，畢竟宋贏從來沒有讓她感受過家庭的缺失或者所謂父親的缺位，在當時鋪天蓋地地宣傳單親家庭對孩子不好的時候，宋卿從來理所應當地認為，只有母親也是完美的家庭。
宋卿閃開母親的對視，視線滑過宋贏眉間的皺紋，“沒事兒，就是問問。”
“你的父親，”宋贏似乎陷入了某種記憶之中，談起曾經的丈夫時並沒有多餘的情緒，只是在闡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他不是個壞人，我們結婚很快，結了婚之後才發現兩個人似乎都對感情産生了一些誤解。我們開始吵架，哪怕後來有了你。”
“離婚是我提的，他不會主動離婚，但是我不高興，他也不快樂。我覺得這樣耗下去實在沒什麼意思，就離了。當時你才三個月大，後來他就出國學習了，聽說在那邊也結婚生孩子了，就沒什麼聯絡了。”
“什麼叫，對感情産生了一些誤解？”
宋贏輕笑一聲，雙手交疊在一起，“我們當時都年輕，以為只要有感情基礎就能白頭偕老，可是生活不是這樣的。”
“不是隻要有愛，就能生活一輩子。”
“更何況有時候，連愛都撐不了多久。”
宋贏沒說，當年結婚的時候對方家裡都不同意，只因為對方家庭優渥，而她是個從三線小城跑出來的不受家人待見的女孩。愛讓他們走到一起，克服家庭的阻撓結婚，但生活又讓他們分開，這無可奈何。
宋贏轉頭看著宋卿，其實宋卿某些地方與她的父親肖似，但更像她，“他沒做錯什麼，我也沒有，我們只是高估了感情的作用。你不要怪他，也不要學我們。不管結婚還是談戀愛，都要想清楚了。”
宋卿躲開母親的視線，手指擦去眼角溢位的濕潤，她偏過頭，難以言說的感情哽在喉嚨裡吐不出咽不下，連著胃部也開始不安地痙攣，盡管高中畢業後她就鮮少胃痛，如今林鴻爾成為在胃裡的那隻蝴蝶。
林鴻爾並沒有搬回養父母家住，只是跟之前一樣定期回家吃飯，飯桌上養父反複提起相親的事情，她只是嗯嗯啊啊的應付過去，然後腦子裡閃過宋卿那雙小狗一樣的眼睛。
養母在接連劃過幾張男人的照片之後突然冷不丁發問：“你那個合作物件結婚了嗎？”
“啊？”林鴻爾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母親說的是宋卿，垂眼避開她的眼睛，“沒有。”
“你們這群年輕人啊，都是被網際網路影響了，動不動就什麼不婚主義，哪有女人不結婚的呢？”母親想從她手裡接過快吃完的飯碗，林鴻爾躲開她的手，低聲說自己吃飽了。
林鴻爾其實很討厭宋卿總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出現，這只能證明宋卿已經成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而她從孤兒院離開那天就發誓不會再與任何一個人密不可分。
所以她現在只需要一點時間，把宋卿從自己的生活剝離出去。
——一直到元旦之前，她都自信自己可以做到。哪怕她給自己留的時間越來越長。
但還是失敗了。
在跨年的煙花在窗外炸開的時候，林鴻爾無比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
她坐在落地窗前，房間裡沒有開燈，她的生活一向簡約，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最簡單的黑白灰，她身下坐著的地毯是房間裡唯一一個彩色的裝飾品，粉色絨毛輕輕撓著她的腿彎。
地毯是宋卿在某一年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房子是她們兩個一起看的，甚至是宋卿對這面落地窗大誇特誇，她說外面的榕樹很漂亮，晴天可以坐在這裡曬太陽，然後林鴻爾就鬼使神差地租下了這個房子，盡管她們很少有時間坐在這裡曬太陽。
北市早兩年一直禁止燃放煙花爆竹，林鴻爾卻每年都能看到人們偷偷點燃的煙花，直到今年解禁，林鴻爾聽見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炸聲響，卻只能想起大學的時候兩個人在北市最大的商場外面跟著人群一起放飛的氣球。
那次純粹是意外。林鴻爾從來都不喜歡湊熱鬧，只是那天她們租下了自己的第一個工作室，宋卿硬拉著她出去吃飯，吃完飯就被人群堵在了外面，兩個人只能待到跨年倒計時，宋卿從路邊的攤販那裡買了兩個氣球，借了記號筆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新年願望。
她說，工作室要順順利利。
林鴻爾端起杯子喝完杯子裡最後一口水。
她什麼願望都沒寫，只是跟著宋卿一起擠在人群裡鬆手，她仍記得身邊女孩跟著人群一起興奮地倒數，然後在最後一秒轉頭看她，大聲地說：
“林鴻爾，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微弱的光亮在窗玻璃上映出她自己的影子，林鴻爾舉起水杯跟窗戶上的倒影幹杯，她看見自己上揚的唇角，才恍然發現自己居然在笑。
手機擱在一邊，從那次應酬之後她把宋卿的置頂取消，團建之後把她開了免打擾。
兩天裡資訊一波接著一波，宋卿的對話方塊始終沉溺，不知道被淹到了哪裡，最起碼開啟微信不能第一眼定位到那個小狗頭像，她應該為此感到松一口氣嗎，林鴻爾難以分辨。
